权力与财富的游戏：民国四大家族真的富可敌国吗？

循迹晓讲 · 用文化给生活另一种可能

作者：熊掌

以蒋介石为首的“蒋、宋、孔、陈”国民党四大家族所拥有的财富一直是一个传说。

在我们之前发布的文章《“绞杀”伍浩官：晚清首富家族为何由盛转衰？| 循迹晓讲》中，有读者把伍炳谦的遭遇和民国“四大家族”相提并论。

｜ 图源于《“绞杀”伍浩官：晚清首富家族为何由盛转衰？| 循迹晓讲》

可惜，这位读者自始至终都没有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

那么，今天这篇就来讲一下民国“四大家族”的发家史。

01

谣言中的“四大家族”

美国作家默尔·米尔在书中写到过罗斯福大骂以四大家族为首的国民党官员“他们都是贼.....他们从我给蒋送去的38亿美元援助里偷取了7.5亿美元，他们偷了这笔钱，他们把钱投资在巴西的圣保罗，以及这里，就在这里，纽约的房地产上。”

另外，道琼斯公司评价公元1000年到公元2000年最有钱百人，宋子文就名列其中。又有据远东经济委员会调查得知：“40年代末，中国在美国的资产约为20亿美元，其中四大家族的资产占了八成”。

又据美国作家的说法，至少在抗战结束的时候，“孔家和宋家诸人在南美洲各处都有各自的财产，包括大家知道的在加拉加斯、布宜诺斯艾利斯和圣保罗银行的巨额存款。据说他们的财产还包括范围广泛的企业，如石油、矿产、海运和其他运输业中的股票”。

｜孔祥熙（1880年9月11日－1967年8月16日）图源于网络

另据1947年8月4日《星岛日报》报道，估计孔祥熙的财产足够中国抗战五年的经费，胜利后可充一年的经费。同年11月24日香港《远东经济评论》估计，当时中国私人和团体在美财产，达10亿至30亿美元。

遗憾的是，这些在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惊人爆料，后来全部被证明是捕风捉影的消息。

｜泽田茂（1887年3月29日 - 1980年12月1日）曾任13军团司令 图源于网络

另有一份日本侵华第13军的参谋部调查结论，在1939年，蒋介石的资产约为6639万元法币（合当时的美元约809万美元），宋美龄有资产3094万（377万美元），宋子文有资产5032万（677万美元），陈立夫有2400万（292万美元），国民党高层各个要员29人合计共拥有财产78606.7万元，这份材料也被各界人士所质疑。

因为日军第13军的情报机构长期以来负责对华情报作战，一向擅长释放谣言。

13军情报机构曾放谣言说，宋子文是1940年世界首富，美国联邦调查局据此调查过宋子文在美国各银行的存款金额，根据1983年披露的联邦调查局档案显示，这些消息全都是来自于日本的“战时谣言”。

四大家族究竟有过多少钱，一直是历史学家难以探明的谜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四大家族名下的私人财富远远还不到“富可敌国”的程度。

｜四大家族中权力和资本结合的典型人物---宋子文 图源于网络

1971年宋子文病死后，他的财产分割书显示他名下的非固定资产为100万美元 ，不动产价值约400万美元（1971年1美元的购买力约等于2010年5.4美元）。陈立夫晚年迁居美国，依靠养鸡度日。宋美龄死后留下的银行存款仅有12万美元。蒋经国死后，遗孀蒋方良仅靠蒋经国留下的抚恤金度日，连返回大陆的路费都难以凑齐。

｜ 图源于陈伯达《中国的四大家族》P124（1948-1949年，1美元的购买力约等于2010年的9美元，200X9=1800亿美元）

虽然在核定他们拥有的财富时，要将他们在国民党大陆政权覆灭时在国内的巨额损失算进去，但至少证明了四大家族在海外的各种资产并不如传闻中的那么多。

不过，我们可以因此得出结论，四大家族并不是“富可敌国”的家族吗？恐怕事实也并非如此。

02

战时统制经济政策

要揭开四大家族财富的谜团，首先要从国民党的经济政策谈起。

众所周知，晚清政府和民国初年的北洋政府实行的都是保守财政政策，国家收入非常有限，政府的运作一直被资金短缺所困扰。

｜1916、1919、1925年预算出入盈亏情况 图源于网络

为了避免这一弊端，国民党政权早在统一全国之前，就确定了统制经济的政策。所谓统制经济，是指由国家掌握经济命脉，对经济进行统一管理和规划的经济体系。

统制经济不但为当时的国民党政府所力推，并且得到了部分民族资本家的鼎力支持。民族资本家们认为，在当时全国经济普遍凋敝破败，民族资本不强，列强资本虎视眈眈进入中国的情况下，最好的经济政策莫过于国家主导，以有计划的行动打破私人经济为主导的经济现状，达成富国强兵的目标。

所以，国民党政府的经济政策从执行伊始，就带有相当鲜明的统制色彩。

｜1928-1937年国民政府的税收收入情况表 图源于网络

随后，通过对盐税、产品税和关税的整顿，国民党政府的财政部完成了税务系统的统一化。在国家财政收入的支持下，宋子文管理的财政部开始初步实施对民营企业的部分国有化。

1928年国民党政府拨付2000万元资本成立了中央银行，宋子文担任总裁。中央银行从诞生伊始就握有种种特权。

在1935年中国金融危机期间，财政部发行金融公债，不但增加了中央银行股本，还分别出资1500万和1000万元，将中国最大的两间股份制银行，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变成财政部控制的官股占优势的官商合营银行。

继而，又以购买股份的方式，陆续将中国实业银行、四明银行等收入财政部管辖。

｜国民党政府财政部旧址 图源于网络

再加上孔祥熙控制的私人银行山西裕华银行和中国国货银行，国民党的财政部大致控制了中国的主要银行。

后来，国民党政府还陆续成立了垄断信托行业的官方组织中央信托局，以及控制邮政汇款的邮政储金汇业局，与官方的中央、中国、交通、中国农民四大行并称“四行两局”，占据了中国金融行业的主导地位。

这四行两局的控制权始终牢牢把握在四大家族手中。

03

各行业国有化进程

在控制金融行业后，宋子文开始陆续将部分民营企业国有化。

他首先通过没收北洋军阀在各个企业的国家股本，达成了对轮船招商局等原北洋企业的控制。随后，财政部旗下的中国银行陆续收购了15家经营不力的民营纱厂，又收购北方渤海公司的面粉厂和电力公司。

由各官营银行出资的中国棉业公司，并由宋子文担任总裁，基本垄断了全国花纱布的生产。宋子文牵头成立的华南米业公司，通过和国民党政府的协商，取得了进口大米的特权。

此外，宋子文还趁中国最大的公司南洋烟草公司处于经营困境时，收购了半数股权，并成立了中国汽车制造公司等企业。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街头 图源于网络

除了利用银行系统推进国有化之外，宋子文也利用官私合营的手段从国营事业私有化中谋取好处。

例如他倡议创立的中国建设银公司是官营银行和私人资本合股的一个金融企业。宣称目的是“以私人资本协助国家建设”。而宋子文利用全国建设委员会招纳私股充实资金的机会，通过中国建设银公司控制了扬子电气公司、淮南路矿公司等多家原属国营的大型企业。

同时，又利用低价收买股票的方式，悄悄的将中国建设银公司的主导权从官营银行转移到自己手中。

抗战爆发后，四大家族利用国民党政府进行垄断的脚步也越来越快。为了抗战需要，国民党政府在抗战初期加强了对经济管控。

｜中央银行旧址 图源于网络

1937年成立了联合办事总处，由蒋介石任总理事处主席，拥有“总揽一切”的绝对控制权。1942年，国民党政府实行货币统一发行管理办法，确定了宋子文中央银行拥有集中发行和储备货币之权。

自此后，官营银行吸纳了抗战时期的绝大多数公私存款，据统计，仅开战头四年，官营银行吸收的存款额就从战前占存款总额的近60%上升到80%至90%。官营银行还成为国内最大的贷款发放方，抗战期间，大约有25%至60%的农民借款是由各种官营金融机构放出。

在工业方面，抗战前官营工业企业的股本大约只占全国11%，抗战开始后，政府成立了工矿调整委员会，开始将民营工业整合到国营经济中。抗战期间全国绝大部分工厂都隶属资源委员会和兵工署两个官方机构。

｜资源委员会旧址 图源于网络

在成立之初只管辖有十多个企业的资源委员会，到1944年已经下辖企业单位105家，绝大多数都是趁战时经济困难接管的民营企业，兵工署另有几十家企业。两个机构包揽了全部重工业企业、矿山和军工企业。

抗战期间，国营企业只有600多家，却占据了全国资本总额的7成，民营企业共有3100多家，其资本仅占3成。

在3成民营资本中，还有许多四大家族的产业。如孔家为主的中国实业公司，其资本在战时工业最集中的四川省内，即占三分之一以上。1940年由中国银行投资建立并由宋家控制的雍兴实业公司，1943年即拥有18个单位，被称为“西北工业之巨擘”。陈家经营的大华企业公司、华西建设公司、中国工矿建设公司等也都带有独占的性质。

04

统购统销政策

在战争期间，国民党政府还大力推进统购统销政策。

1937年政府成立了贸易委员会，对丝、茶叶、桐油、猪鬃等六类中国主要对外出口物资进行统购和统销。资源委员会则负责对钨、锑、錫等金属矿产实施统购统销，通过统购统销的实行，四大家族控制下的复兴公司、富华公司、中国茶叶公司等都获得了巨额利润。

对外实行统购统销的同时，国民党政府对内实行专卖制度，成立了专卖事业管理局，规定食盐、糖、酒、火柴、卷烟、茶叶等六种日常必需品和消耗品实行专卖。

｜抗战时期，重庆朝天门，永华烟店 图源于网络

专卖制度使得国民党政府获得了大量收入，到1944年年获利达18亿元，却给人民带来了沉重负担，并导致了官僚系统大肆盗用专卖货物，在黑市上谋取暴利。

抗战期间国民党政府的战时统制经济政策，和战争本身一起对中国的民营企业和农村生产构成了巨大破坏。

1943年，重庆市870余家工厂，停工减产的即有三分之一以上，衡阳市在战火波及以前，也有三分之二的民营企业宣告破产。

在国民党政府的粮食征购政策和专卖政策的双重打击下，后方农村普遍陷入极度贫困，单位面积粮食产量和经济作物产量较之战前不同程度下降。

05

一张金融、经济和权力的巨网

国营经济对民营经济造成的挤压和打击，是在四大家族的直接控制下完成的。

其中蒋介石作为国民党总裁、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四行联合总处总理事长，担任了政治、军事和经济的最高职务。

宋子文任行政院院长、财政部部长、外交部长等职务，并且主导了中国对外国的大笔借款。

孔祥熙担任工商部长、实业部长、财政部长、行政院院长等职务，并在全国各地开设有大量商号、公司，陈立夫、陈果夫兄弟长期把持国民党人事部门，担任国民党组织部部长和中统特务部门领导，就连四大家族的第二代，如蒋经国、蒋纬国、孔令侃、孔令伟等，或在政府内担任要职，或从事与政府关系密切的私营公司。

四大家族通过把持政府内部的重要职务，以及在外开设中国建设银公司、雍兴实业公司等参与国营建设的私人公司，在全国构筑起一张巨大的金融、经济和权力网络，垄断了全国农业、工业、交通运输业、进出口贸易和金融行业等，又并非私人亿万富豪所能媲美。

｜蒋介石与孙中山合影 图源于网络

有人主张，四大家族虽然腐败和贪污的事迹很多，又长期霸占要职，但其所涉及的大半都是国营企业和事业，不能单纯的当作私人财产来衡量。

其实这样的观点在当时已经遭到很多批驳。当时民间有谚语说：“蒋家天下陈家党，宋氏姐妹孔家财”。指的是通过蒋介石担任国民党首脑、陈氏兄弟掌握人事和情报机构、宋家掌握财政部、孔家的雄厚财力和商业影响，结成一张直接控制国民党政府的关系网。

在这张网的庇护下，四大家族可以让国民党政府控制的国营企业按自己的需要进行资金运作，如果实在需要将一部分自己转到私人名义账户下，只需要利用国营企业和四大家族控制的私人企业之间的经济联系，就可以方便的实行利益输送。

将太多钱转入自己私人名下，第一是过于显眼，会引起舆论批评，第二以私人名义和民营企业进行竞争，就无法享受到官营企业的种种垄断特权和财政支持，与其如此，不如将资金放在国营企业中更为方便。

｜四大家族 图源于网络

只要四大家族保证对国民党政府的绝对控制权，由政府来实行统制经济政策，那么控制全国的经济和资源也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曾经有人评论明朝皇帝设置的內帑库说：“既然天下都是皇帝的，內帑和外帑又有什么实际区别呢？”封建时代的帝皇以国为家，有对臣民生杀予夺的大权，但真正想要用国库的钱办自己的事，还需要受到朝廷众臣的反对和传统财政制度的约束，远远不如四大家族利用官营企业做傀儡运作资金来的快捷灵活。

国民党政府不垮台，四大家族就不必急着将钱转入自己名下。当国民党政府迅速瓦解的时候，四大家族“家天下”的局面被打破，没有来得及转移出多少资金到私人名下也就不足为奇了。

06

四大家族的结局

最后，简单讲讲“四大家族”现在蒋家自第一代蒋介石，第二代蒋经国、蒋纬国相继逝世后，蒋家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权势。

但蒋家后代人丁兴旺，其中大部分在台湾定居，一部分在美国生活，只有蒋经国的女儿蒋孝章在英国生活。

｜蒋介石曾孙蒋友柏 图源于网络

除了权势大不如前，蒋家第四代都远离政坛，大部分从事商业、教育、演艺事业。

再说宋家，1949年1月，蒋介石第三次下野，宋子文选择前往美国，2003年宋美龄逝世，至此宋家兄弟姐妹六人都离开人世。宋家后人的影响力也远不如前，如今，宋家后代大部分在美国定居，平时十分低调，无人从政。

｜宋氏三姐妹 图源于网络

还有宋子文姐夫孔祥熙家族。

在国民党败退台湾前，孔祥熙选择赴美定居，孔家在美国十分低调，无人从政。但孔家后人通过继承的遗产，拿来投资到石油、建筑、股票、期货、批发等行业，可以说孔家后人在“四大家族”后人中算是最有钱的。

最后说一说陈家。

自国民党败退台湾后，1950年，蒋介石改组国民党，陈氏兄弟失去权力。同年，陈立夫离开台湾赴美定居。

第二年，陈果夫因肺结核去世，权倾一时的陈家辉煌不再。

｜陈立夫的养鸡场 图源于网络

值得一提的是，从1953年开始，陈立夫为了能一边照顾女儿生活，一边赚钱养家，和好友胡定安（外加孔祥熙借款8000美元）一同在新泽西开办养鸡场，直到到1961年因经营不善倒闭。后潜心研究国学，于2001年逝世。

陈家后人也远离政治，过起平凡人的生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