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白居易的《夜雪》被誉为千古名作?夜雪究竟有什么特殊 之处?
这首诗假如 仅仅是在写雪,也就称不上千古名作了。
这首诗就写雪这个角度来说,确实有其特殊 之处。题目写作“夜雪”,点明时间,点明事物。我们读者读到这个题目时不妨想想:我们假如 自己动笔写,会怎么写这个题目呢?晚上的雪着实不好写。一来下雪天,晚上肯定没有星月之光(当然你不能跟我抬杠说还有路灯霓虹灯),一片漆黑,看不见下雪的样子。二来雪落无声,用耳朵听也是听不见的。我们最常用的视觉、听觉碰到下雪的晚上全用不上了因此很少有人写夜雪。大凡写雪,写的大都是白天之雪,而且还主要从颜色上着手。
谢道韫被称为“咏絮之才”,青史留名,就是因为她将雪比作了“柳絮”,说雪如“柳絮因风起”。这个比喻比“空中撒盐”的比喻强到哪儿呢?两个比喻既有共同点,又有不同点。共同点在于,二者都写到了雪的颜色。不管是柳絮,还是盐,都是雪白 之色,这是它们与雪类似的地方,因此可以用来比喻雪。不同点在于,“柳絮”之喻还兼顾了雪的形态——如柳絮般轻巧 美丽 ,而“撒盐”之喻却把雪写得沉甸甸的,少了轻快灵动的美感,自然比不上“柳絮因风起”好。由此可见,即使白天写雪也是不大轻易 的,更何况是黑夜,既不见其白,又不见其轻,如何才能写出雪的特征 呢?
白居易另辟蹊径,从侧面着手,避免正面直写的尴尬。
首句“已讶衾枕冷”,从触觉之冷来写雪,并点明题目中的“夜”字。五个字写了两件事:一是被子枕头冷,这说明诗人已经裹被而眠很久了,然后被冷醒;二是诗人对冷感觉很惊奇 ,这说明诗人睡觉之前是没有下雪的,雪是诗人睡觉之后才下的,而且还把诗人冷醒,这又说明雪下得非常大,诗人这才感觉很食 惊。总之,这雪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夜”雪。
“复见窗户明”是从视觉写雪。虽然是从视觉写,但依然是侧面描写,因为诗人看到的是“窗户明”,而不是“雪花白”。在无光的漆黑夜晚,雪能把窗户映照得明亮一片,非大雪厚雪不可。这一句也是人的正常反应,紧承上一句而来。假如是我们碰到这样的天气,晚上睡觉被冻醒,总要爬起来看一看怎么回事: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看见窗户明亮,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是从听觉角度来写,不过写的是折竹之声,并非雪落之音,因此依然是侧面描写。“夜深”说明诗人被冻醒后就再没有睡着。“雪重”既照应了前文的“冷”与“明”,此时点出,又引出了下文的“折竹声”,是衔接上下文的一个要害 节点。最后一句写“时闻折竹声”还有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味。读完了整首诗,我们仿佛还能闻声 竹子时不时被雪压断的声音,引人想象 。
白居易这首绝句,短短四句,从触觉、视觉和听觉三个层次来写雪,条理清楚 ,层层递进,全凭侧面烘托。我们未见雪花半点,却着实清清楚 楚地知道,门外的雪是何其纷纷扬扬!这是他这首诗写雪的特殊 之处。
不过我们读这首诗,假如 读到此处就打住,未免就要伤了诗人的心。所谓“诗言志”,诗歌要表达的是人之内心世界。我们前面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浮在诗歌表面,光看他写雪如何好,却没说明白,他为何写雪?还有一点很希奇 ,诗人如何凭耳朵就能推断 出,被雪压断的肯定是竹子,而不是其他东西?诗人难道仅仅是被冻醒后,无法进 眠,闲得无聊才写这么一首诗?这恐怕大大地违犯 了我们中国古人的写诗传统。
解读文学作品,知人论世的方法是不能不用的。那么这首诗写于什么时候呢?当时诗人的处境如何呢?
这首诗是作者于公元唐宪宗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冬天所作。诗人当时45岁,因上书论宰相遇刺事被贬江州,任江州司马。我想我们都还记得那句“座中抽泣 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在《琵琶行》这首诗中,诗人说自己是“天边 沦落人”。那么“天边 沦落人”的心境是什么样的呢?带着这样的人生背景,我们回头再看一看《夜雪》这首诗,就能完全理解诗人当时的心境了。
“已讶衾枕冷”,这“冷”字恐怕就不单单是写雪,写雪所造成的降温的直看 感受,更多的是被贬官后所感受到的人情冷漠和内心的荒凉。连贴身的被子与枕头都是冷的,这“冷”真是深进 了骨髓!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则是以动衬静,写出了夜的寂静与诗人内心的孤寂。“竹”是“岁冷 三友”之一,也是“四君子”之一,可见它在中国古代文人心目中地位之高。连苏东坡都要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不管是“岁冷 三友”,还是“四君子”,都是以高洁坚韧著称。然而面临又冷又重的积雪,坚韧的竹子也会被折断。这就不能不引发经常 以竹自比的文人的摸索 ,诗人当然也要想想自己的前途命运。他上书言事本是尽臣子本分,却无故 遭到打压,他即使如竹坚韧,又是否能扛得住这恶势力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呢?
整首诗为我们呈现出了冷寂的氛围意境,这已经很能为我们说明诗人的内心世界了。如此,我们也能明白,诗人为何会把一位弹琵琶的歌伎引为知己,写出“同是天边 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千古名句了。江州之贬成了白居易人生的转折点,他由前期的“兼济天下”,转为后期的“独善其身”,从这首《夜雪》中已见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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