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气明星,曾是一代少年人眼中最吊的大哥
文丨独孤岛主
《63岁万梓良酒吧商演被拍!唱歌卖力舞姿豪放,背后三位美女身材傲人》,在这样耸动的网文标题下,是对万梓良在某酒吧嗨翻演出的详尽描述。
这样的报导,近年来有过不少,万梓良这个名字,曾经是一代香港甚至华人看众的集体记忆,如今却频繁以内地走穴」「高唱《走进新时代》」这样的要害词而见诸媒体。也许95甚或00后的受众见到这条新闻,首先会跳出「一位过气的明星四处捞金」的印象。
而对于亲身经历了香港影视的好时光的人而言,这个名字所带来的记忆成分比较复杂,人们明明记得,万梓良曾经是红极一时的港台时髦文化标志,但曾几何时,很久很久没有人提起他了。
在1950年代出生的香港男演员中,万梓良始终是一粒比较难以回类的巨星,相比于成龙、周润发、张国荣这样在银幕上下皆八面玲珑的头部巨星,万梓良始终给人一股憋着劲的感觉。
毕业于丽的电视练习班的万梓良,曾经是丽的电视的台柱小生,又在黄金时代的香港电影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在无线电视拍摄于19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若干重磅剧集中又奉献了堪称典范的演出。
和他在1980-90年代表演生涯高峰期演过的许多角色一样,在香港电影工业渐步下坡之时,年逾花甲的万梓良并没有彻底终结自己的表演事业,而是坚韧地与病魔抗争,以散兵游勇形式活跃在内地各大娱乐场所,除了偶然客串出演港产电影,甚至公布明年春节后要自己当导演。他得过金马影帝,亦与周星驰如父如子,他的名字始终和香港影坛鼎盛春秋里最重要的人与事亲昵相连。
《麦路人》(2019)
有明确落差的事业高低起伏而永不言弃的演员,在香港屈指可数,万梓良应该是头一名。与同辈的许多演员一样,万梓良生于贫苦时代的贫苦家庭,甚至连他的姓都是因为被送养而得来,中学时代成果颇佳,终因家贫而无法陆续深造。
这一重背景可以在万梓良初出茅庐所演的电视剧集中看出一点点端倪,其时他仍是瘦长个子的俊朗青年,《三少爷的剑》中冷傲孤绝的谢晓峰、《太极张三丰》负重前行的张三丰,是在他1977年起为丽的电视服务的五年中予人最深刻印象的角色,同时也带有非常明显的「本色出演」味道,角色身心担承的不得不往前走下往的坚持,正是万梓良自身处境的写照。
《太极张三丰》(1980)
随着丽的电视改组及合约到期,1980年代初,已经有过《疯劫》的电影及电视胶片拍摄体会的万梓良为试图以现代题材及多元类型挽回颓势的邵氏公司拍摄了几部作品,这些作品是他的表演被影坛真正认可的起点。
在蔡继光导演的《男与女》万梓良饰演一名偷渡者,与钟楚红饰演的女主角双双上演边缘人之恋,也双双获得影展演员提名。在这部影片中,万梓良已经有意识跳脱出了过往建立在极强类型脸谱化角色基础上的「本色」体会,初相逢问路后驻足回看与躲避警察盘查时突然爆发的嬉皮笑脸,成为这个要在香港生存下往的角色的本能行动,也成为万梓良「塑造」角色的一个典型案例。
《男与女》(1983)
这一阶段的香港电影中有许多并不单纯称心看众感官娱乐需求、与香港城市历史与当下生活亲昵相关的作品,比如《男与女》《花街时代》。而梁普智1984年导演的《等待拂晓》则是香港影史上凤毛麟角的正面表现抗战时期香港沦陷前后小人物命运的电影。
万梓良在影片种与周润发、叶童共同组成了「三人行」角色矩阵,以「过度低调演绎」的姿态将代表沦陷时代普罗香港人的黄克强演绎出气象万千的兴味。这个本质上血性、张扬、不羁的劳工大众形象,不断高喊「挨就挨,顶硬上」,却在与叶剑飞(周润发)初见面的戏份中微微低头,眼光锋芒毕露,甩出犀利的一瞥,道尽人物繁复盘算的内心。
《等待拂晓》(1984)
《等待拂晓》是香港电影新浪潮向商业通俗电影全面转向进程中的转折之作,万梓良在影片中的表演,固然是其自身对角色幽微心绪琢磨的结果,也客看上产生了对于「新浪潮」表演形态的收敛与祛魅,变成了一种过渡性的「后新浪潮」表演,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万梓良比同时的周润发具备了更主动的美学性格。
黄金时代一线香港电影演员阵列有一种几乎殊途同回的默契,即是大量出身于电视台练习班并密集出演电视剧的演员,到后来纷纷离开了电视剧表演领域,专注于电影演出。决定这一现象的最直接原因是当时电影工业的迅猛发展及电视制造机制对当红演员发展造成的客看阻滞有关。
万梓良似乎是当年红星中反其道而行之的典型,一方面在1980年代他密集出演《江湖情》《大头仔》《胭脂扣》《旺角卡门》等头部制造,并将其紧绷中爆发疏狂的演绎方式发扬到尽。另一方面,他也在转投无线电视后出演了大量非但在当时,甚至今时今日看来都是香港电视史上堪称经典的首本名作,诸如《流氓大亨》《生命之旅》《他来自江湖》《巨人》《大家族》等,在这些电视剧中,看众得以见到一个表演面向丰盛的万梓良,他是可以在普通生活里演尽小人物喜怒哀乐,亦可以在大时代风雨下缓慢吐露人物心绪的,更重要的一点是,万梓良善于在极端情形中隐匿自己,令角色退无可退,积存起爆发的能量。
《流氓大亨》(1986)
比如家族大戏《大家族》里,面对生父蒋文山(曾江)的咄咄进逼,万梓良饰演的蒋进反复在情绪即将崩溃之际强敛心神,往往只是一个食指狂点的动作,来终结某一阶段濒临失控的情绪。这种不事张扬,往往不能直接彰显演员个性的动作表现,是万梓良的拿手好戏。
在周润发、周星驰等演员在各自的表演生涯中一路狂飙成为「角色适配演员」的「表演作者」之际,万梓良反而抉择了将演员光环完全纳进到角色塑形过程里,厚积薄发地将数部电视剧中的主角演成了全城家喻户晓的爆款大男主,这一点恰是万梓良的独门技艺所在。
《大家族》(1990)
万梓良在1992年与恬妞的婚礼,以郭蔼明司仪、周星驰首席伴郎、梅小惠伴娘的奢华阵容并在tvb全程直播,可以说是他在1990年代表演事业与公众形象的双高峰。他曾经五度提名并获得一次金马影帝、四次提名香港电影金像奖,非常有趣的是,继《旺角卡门》中五毒俱全、几乎显现出万梓良全部外化气韵的黑帮大佬tony之后,过了24年,他才再一次提名最佳男配角。
《旺角卡门》(1988)
随着1990年代中后期逐渐淡出无线电视,万梓良在二十多年时间里,只在非常有限的影视作品中亮相,随着香港电影工业盛极而衰,万梓良亦逐渐远离了娱乐或表演的一线舞台。他是香港戏剧泰斗钟景辉的弟子,有出演彼得·谢弗剧作《马》及《莫扎特之死》的话剧表演体会,偶像是一代演技之神吴楚帆(后来甚至亲身饰演了他)与张瑛、西片影帝马龙·白兰度等,作为表演本体艺术行践者的身份远远要比他的娱乐明星身份来得有价值。
在鼎革时代,步进中年的万梓良最为人称道的角色是《古惑仔之战无不胜》中的洪兴老大蒋天养,在为数不多的戏份中,万梓良每一次微笑的气定神闲都透出与现实世界高度贴合的资深「江湖人」气质,表演场域几乎压倒了一众正青春的主角。
《古惑仔之战无不胜》(1997)
所有演员都会面临演艺生涯的低潮甚至离开的时刻,尽管万梓良因为身体原因曾经在2017年公布退出,但在2013年的《悬红》及2019年《麦路人》这两部令其再次提名金像的影片中,一个始终处于急躁状态的大爷与全然静默呆坐在麦当劳里的伤心痴情汉等伯,表露出万梓良对表演的专注与全新理解:他已经不再是与稚嫩的张国荣演对手戏的翩翩小生,亦距离他在银幕上血气方刚做大哥的时代实在太远。
《悬红》(2013) 《悬红》(2013)
在不知不觉千帆过尽的生命中,以低调姿态高调地应对每一部沉浮于香港这座沧桑都市的新人电影,是从演员迈向他心目中的钟景辉式「大师」的万梓良抉择的一条苦路。香港对每一位在地市民的生命来说都算得上一段奇逢,对万梓良来说,放下了所有偶像包袱的他,可以穿梭在各种大小娱乐场所,亦可以一本正经地为香港电影再书写几段黄金时代的遗草,也算得上生于天地之间,不愧一名大丈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