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青涩的爱情，都称赞它的美好，谁见其残忍

这是一个悲伤到令人窒息的爱情故事。

贾平凹先生以《火纸》作题，为我们娓娓道来。

故事中的主人公，少年名唤阿季，二十多岁，而少女，叫丑丑，年方十六。

1丑丑是个苦命的女孩子。

她的父亲，在公社化时期当过贫协主任，职位如此，再加上性格，让他的生活充满了严肃的味道，任职期间两袖清风，从未趁机为自己捞过一点好处。

老话说人旺财不旺，财旺人不旺，可丑丑家，根本就是一样旺的也没有，爹娘仅她一颗掌上明珠，连个延续香火的带把小子都没有。

祸不单行，就这样，丑丑的娘还害上了病，缠绵三年后，竟然撒手西去，让丑丑转眼成了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

那一年，丑丑才两岁。

不是没有人劝说过丑丑的爹再找一个，好歹家里是少不了女人的，再说丑丑那么小，他一个大男人家，又要带孩子，又要讨生活，谈何容易？

可是丑丑的爹偏是固执到了极致，将日子如往常般一板一眼地继续过了下去，续弦之说，从此成了空话，再无人提起。

说也奇怪，丑丑好像从小就明白自己艰难的处境，极为懂事，爹开会时背上她，让她不准哭闹，她就真的不哭不闹，到了别人家里，爹不让她吃人家的东西，就算心里馋死，也真就能做到不碰不吃。

2转眼间，丑丑长大了，到了二八的芳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丑丑虽然从小没了娘，家境又贫寒，但是女孩子的天性，还是让她本能地想要装饰自己。

父女俩在山坡上刨地的时候，地边有一株桃花，开得灿若云霞，丑丑便取了一枝过来，小心地插在自己的头上。

恰被爹看见，立马遭到了呵斥：“快取下来，妖精似的难看！”

又有一次，丑丑学着别人衣服的款式，将自己的裤脚缝小，爹看到之后依然黑了脸：“成精作怪！”，硬是让她将裤子马上恢复原样。

好在丑丑爱美是爱美，但从小极听爹爹话的她，不知不觉间已经让听话成了习惯，自然是爹说什么，她就依什么，从不违逆顶撞爹爹的意思。

丑丑也明白爹爹真正担心的是什么，爹常怨恨世风沉沦，人心不古，还曾对丑丑说“你瞧瞧，人到底是私虫虫，公社化的时候，在地里都磨洋工，现各人种各人地了，就干疯了！疯了也便疯了，这还像个农民，倒又都出去跑生意，搞商业，自古无奸不商啊！那些年，村里一家盖房，哪一家不去帮忙？挖个厕所，都会来五六个帮工的，现在都盯在钱上，没钱不帮工，人都成乌眼鸡了！”

可是怨恨归怨恨，丑丑的爹一点也没有办法阻止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到了最后，连他自己也不得不谋个营生，开了个火纸坊。

这年头，毕竟没钱寸步难行。

丑丑从此有了新的活儿，那就是一天到黑地坐在火纸坊中去砸绒。

3火纸坊要想正常运作，离不开竹子，没有竹子，就没有生产的原材料。

收来的新鲜竹捆，一层竹子一层石灰地铺起来，最后用稻草盖上，灌上水，拿土埋好，静静地等着竹子腐烂。

两三个月后，取出竹子摊开晾晒，至此，原材料的准备工作才算完成。

火纸坊需要竹子，自然就会有前来卖竹子的人，那是一帮砍竹少年。

一帮一伙，光头大耳，见到丑丑的时候，话就纷纷多了起来。

砍竹少年中，有一个，便是阿季。

阿季是少年的小名，大名姓刘名季，可是没人喊他大名，都喊他阿季，不爽骂他时，还要额外加上一个词儿——狗子。

狗子便是常随在丑丑身边的狗，同伙们以此嘲笑阿季白活了二十多岁，竟然还没有见过女人，真不如丑丑身边的一条狗。

丑丑从小没了娘，阿季则是打小没了爹——为了讨生活，阿季的爹跑去割漆，被漆毒死了。

丑丑的爹可不管阿季这些破事，在他眼中，砍竹少年都是要提防的对象，整天只会招惹他家宝贝女儿，天知道他们安的是什么心。

没过多久，火纸坊就多了一条狗，成天伴着丑丑，一看到前来交竹的少年子，就在纸坊门口汪汪叫个不停。

4阿季当然怕那狗，还怕丑丑的爹。

可是丑丑在少年的心中渐渐生了根，怎么拂也拂不去。

瞅着时间趁着空子去见丑丑，便成了少年阿季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可到底避得开丑丑的爹，避不开丑丑身边的狗，他看那东西贼精，那东西却防他如防贼，见面就叫，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唤了一声“丑丑”，阿季丢了一颗黄黄的山杏过去，与此同时，阿季的鞋已被狗子叼了去。

丑丑接住山杏，将鞋才丢过来，丑丑的爹就过来了。

阿季只能恨恨转身，一边怨怪着，一边心里发着狠，“我要有钱了，一定娶丑丑！”

5阿季果然渐渐有了点钱。

这些钱，是他在葫芦古镇上辛苦赚来的，到后来，开茶铺的孙二娘见他勤劳灵性，手脚麻利，让他住到了店里，更慢慢如儿子般待他。

阿季有了安身之地，终于可以熟睡如猪。

后来，机缘巧合，阿季干起了在古镇和纸坊之间倒腾火纸的买卖。

身份转变，从昔日的卖竹人，到了今时的收纸人，丑丑的爹慢慢也允许他在火纸坊中多停留一会，不像以前那般赶他。

当然，阿季在纸坊的所有时间，只要可以，都用在了与丑丑的偷偷交往上。

后来，阿季在孙二娘的鼓励下，鼓足勇气向丑丑坦白了心事。

可丑丑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直接答应，就算不肯说话，哪怕点个头也好啊，可丑丑就那样红了脸，羞着就走了。

再一次，阿季听了孙二娘的话，伸手上前去拉丑丑的手，丑丑挣了挣，没挣开，那手便被少年握定了，只像握一团棉絮，越握越小。

阿季糊涂了，丑丑也糊涂了，糊糊涂涂之中，两个人做了一个人。

清醒之后，丑丑呜呜地哭了起来，阿季只知道拿巴掌打自己，求丑丑饶了他。

丑丑只想让阿季快点走开，两人分开之前，知道木已成舟的她，答应嫁给阿季。

6阿季回去后，没来得及喜上多久，突遇变故，他的干娘因为进新茶，江上船翻，不善水的她被淹死了。

承继了茶社的阿季，强打起精神，不仅料理了干娘一切的后事，还誓要把干娘的茶社风风光光地继续开下去。

可是，说起来容易，真要经管起茶社，还要经管好，对于年少的阿季而言，谈何容易？

等到终于得闲转身，再回到火纸坊的时候，阿季不知道的是，另一个更加巨大的噩耗在等着他。

丑丑，他的丑丑，他那小小的丑丑，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糊里糊涂做下的糊涂事，让丑丑一天天身子沉重，无法承受耻辱又一直等不来他消息的丑丑，一狠心，喝下了当地传闻的掺着碎瓷和玻璃碴的所谓打胎药，然后，大出血而死。

阿季哇哇哭叫不绝，他把火纸坊所有的纸全买了来，一根火柴点燃了。

顿时黑烟冲天而起，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

丑丑砸的竹，丑丑做的纸，没想到，最后，也是最多的，烧给了自己。

6

命如纸薄。

在《火纸》这篇故事中，面对少年阿季和丑丑懵懂又青涩的爱情，以及丑丑悲惨的一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以及，究竟该责备谁。

如果，丑丑的父亲能对自己的女儿多一些关心，早一些察觉到她的异样，如果丑丑自己有一两个知心密友，关键时候能跳出来分担一下压力，甚至给出切实可行的建议，如果少年阿季在干娘突然离开自己之际，虽然分身无术，但找个人带个口信给丑丑，如果……

所有的如果，其中有一条为真，丑丑的命运，便会发生改变，绝不会那样孤单而又屈辱地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面对少年，面对懵懂，面对青涩，我们还能做什么要求呢？如果能想到这些，如果能做到这些，如果在面对一切突 *** 况时，镇定自如，处置有方，那还是少年，还在懵懂，还算青涩吗？

这个世界，只看见懵懂青涩情感的美妙，并毫不吝惜地给之一切礼赞，可是它的残忍与惨烈，谁曾留意，谁又曾注目呢？

也许，那些自称脱离了懵懂青涩的成年人，不过活在另一种懵懂青涩中。

那是他们一点一滴编织的美好，从不曾想过要打碎它，更不曾想过要逃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