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盲女走进了地下铁
在台北还没有捷运的时候,我觉得到香港、纽约、东京等国际大城市,最有趣的经验就是搭地下铁。地下铁的入口跟出口,经常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象,让我着迷。它像一个神秘的网络,串连着不同的世界。
我爱极了地下铁!不管是这个字眼、意象,还是它作为一个可以带我们到不同角落的交通工具。每当走进地下铁,我就觉得走进一个魔幻的空间。但我没想到,多年后居然会创作一本跟地下铁有关的书。
我的脑袋里其实一直有很多故事,可是有些故事并不适合以绘本形式表现。我认为可以成为绘本创作的,必须在故事的表现、开展上,有视觉表演的空间,最好还有文字无法表现的魅力——一只大兔子载着小女孩在空中飞翔;一个发光的鱼缸在夜晚的城市中流浪;或分隔在不同空间、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的恋人。
最初决定画有关地下铁的绘本时,我想将每个地铁车站都拼贴上五彩缤纷的瓷砖;我想让每一辆列车载满可爱的动物和童话角色;我想表现每次我走出地下铁,看见各种不同的奇异光景。所以一开始我画了许多不同场景的出入口;例如从一个下雨的城市进入,走出来却是一片荒芜的沙漠;从一个混乱嘈杂的车站走入,出来却是大海中宁静的孤岛……如此错置的场景,可以尽情地表现出许多视觉上的趣味。
但是,画了很多组这样的图、玩得很高兴之后,我又遇到一样的问题,光有奇想,光是走进、走出的重复,然后呢?如果没有一个故事串连,再美丽的图像,再精彩的想象,也会让人感到疲惫。就像超人,即使能飞上天、展现各种令人赞叹的飞翔奇观,但是,然后呢?他终究要落入人间面对一个恶魔,展开一场混战,谈一场恋爱,才能引人入胜。可是我找不到一个动机,可以让故事中的主角——我——不断穿梭在想象的地下铁,而又活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为什么“我”会不断地看见奇幻的场景?这一切都只是想象?“我”是个职业的幻想家吗?还是脑袋有故障的上班族?或是,“我”是个外星人?……为什么“我”看见别人看不见的?
我找不到关键的理由说服自己。所以这个如昙花乍现的故事,瞬间枯萎,只好又塞回故障的脑袋,暂时冻结。创作的时候,经常会遇到这样无以为继的瓶颈和难题。并且,这种状况通常不是努力就可以找到解答的,有时要等待,有时要遗忘,有时只好放弃。
时间,一直是我解决困境的良药。答案线索,往往都藏在生活的细节中。我只好等待、沉淀,让自己慢慢来。记得王家卫导演曾对我说,“导演”不过是个不断解决问题的角色。所有的创作,都是在制造一堆问题,再努力设法解决。一本书的创作大概也是如此。
过了很久的某一天,我正在用餐,完全没有任何思索这本书的企图,脑中却突然浮现出“盲”这个概念,我迅速地将它和地下铁的故事连结在一起——如果主角“看不到”,那么,他所身处的空间,就充满了各种可能;他所听到、闻到、想到的,就可以无限想象,所有的奇想就有了合理性!
原来我并没真正遗忘这个故事,只是将它潜入脑海底层,秘密运作,直到某个奇妙的时刻到来,它浮出海面,告诉我说,来吧,我准备好了。于是,“我”变成一个盲人,走进地下铁。但是,等一等,如果把“我”——“盲人”——变成一个少女,意象是不是更动人更美丽?主角明确了之后,我的《地下铁》就鲜活了起来——一个十五岁的盲少女走进地下铁,开始她重新探索人生的旅程。
天使在地下铁入口
跟我说再见的那一年,
我渐渐看不见了。
十五岁生日的秋天早晨,
窗外下着毛毛雨,
我喂好我的猫。
六点零五分,我走进地下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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