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六位城中村房东一箩筐的爱恨情仇
提起城中村的房东,你会想到啥?“家里有楼,食饮不愁。搓个麻将,叼个烟头”。哈哈哈,你是不是非常羡慕忌恨恨呀?
我曾经有大约五年时间住在西安的城中村,移了六次家,和六家房东打过交道。
01老母亲今年八十八
二零零一年的夏天,我移出西北大学集体宿舍,移进学校四周的边南村。
房东两口子四十来岁吧,有个花不棱登的姑娘,高中才毕业。
男房东外形颇油腻,胡子拉碴的,爱养狗,爱打台球,整日穿个花花衬衫(有时赤膊相见),踩个夹趾挈鞋,似乎刚从夏威夷回来的。远看蛮洋气,蛮花俏。可是走近一看,花花衬衫的衣料是廉价货,而且上面有破洞。他媳妇整天闲得在家看电视,也不知道帮他补一下。
这家还有个非常老的老太太,是男房东的老母亲,据说都八十八了,老得生活不能自理了。男房东整天闲得养狗、打台球,女房东整天闲得在家看电视,也不知道把老太太照顾一下。
■ 图:《功夫》剧照
这家房客里有个退了休的老警察,瘦瘪如干丝瓜。续弦了一个陕北女人,这陕北女人还带了一个半大不大的男娃。老警察的二婚被儿女不容,家里鸡飞狗跳的,不寂静,老警察干脆带了这娘俩出来租房住了。老警察的工资卡交给子女,净身出户的,只能退而不休,把白头发一染,往当保安,一大早就蹬着自行车出往了。有时候穿保安制服,有时候穿原来自己的警服,反正不细看,也辨认不出。陕北女人很老实本分一个好婆姨,没工作,整日闲着。房东两口子就提出,免房租,条件是让陕北女人管老太太一日三餐。这事一说就说成了。我经常见这陕北女人坐到楼道给房东他妈一口一口喂鸡蛋羹,喂小米稀饭,比儿女强。
男房东属于村里露天台球摊子常住人口。不是撅着沟子在那戳台球,就是坐在那沙发上看别人戳。那台球案子支在村中心的菜场旁边,我天天回家路过此地,远远地就可以看见他那件显眼的花花衬衫。男房东看见我了,会高声喊我:杨记者,来戳一杆子嘛。
但是,假如在他家院子遇见他了,即使在楼梯口,狭路相逢,他也理都不理你。
开始不明就里,后来就懂了。在外面喊我,那是喊给他打台球的那些三朋四友听的,显得他结交很广,人缘很好,四海之内皆兄弟。在他家院子嘛,就没有那个必要了,反正他就是那个一亩三分地的王。
有一天,我一进院子就闻声有吵闹声。原来是男房东她姐的娃,也就是男房东的外甥,一个瘦瘦的毛头小伙子来看老太太,也就是他外婆。不知道咋了,这外甥开始和女房东,也就是他舅妈吵,兴师问罪,说老太太受虐待了,指责房东两口子不孝,猪狗不如。话说到这份,那就已经撕破脸了。男房东不在家,应该是打台球往了。女房东媳妇高一声,狠一声地和这外甥吵,又拍胸脯,又抹眼泪。后来就是舅妈撵外甥,要外甥往出滚,不走就放狗呀。
■ 图文无关
外甥年轻气盛,一腔子热血涌上头,一脚踢倒院子一辆自行车,吼一声“不养我养”,把老太太一背,噔噔噔下楼,负气而走。
这还没完。到了晚上,这瘦猴外甥又把老太太原样背回来了,臊眉耷眼,灰头土脸的,气焰全无。后面压阵的是他妈,也就是男房东的姐,和男房东长得那个像啊。还有两个男的,应该也是这家的紧要亲戚,有点老脸面的,过来当和事佬来了。
背出往又还回来的老太太被丢到楼道,没人理会了。陕北女人过往问老太太食了没,女房东疯了一般地喊:不要管,让孝子贤孙管往。
陕北女人被吓住了。男房东他姐这边低三下四陪着笑脸说好话哩,女房东不依不饶,任你说啥,她只嚷嚷:断亲,断亲,这亲断定啦。
那两个紧要亲戚就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哩。
男房东还是不在场,不然更热闹。这家闺女也不在。或者在,只是躲在屋子没有出来。
因为这事,我对这房东两口子真心看不上。不过他家的姑娘是个好的,高个子,长腿,比她爸她妈都高。不打篮球,不当模特都浪费了。这女子经常找我谈天,无心机,天真烂漫。
我在这家院子住了一个夏天就移走了。
02房客里有个老相好
移家到了黄雁村,离省人民医院近。
房东两口子,男的木讷,女的泼辣,平时都是这家老婆和房客打交道的。
假如不是牙有些黄,假如不是额头有点窄,假如不是腰有些粗……这女房东还算有些姿色的。但这就够了。女房东自信得很,啥漂亮衣服都敢穿,像个花蝴蝶,手上戴了四五个金戒指。
这家男的白生了一副大骨架,体弱,不太出门,总是躺在屋子沙发上歇着,最多就是在院子砸砸核桃。他家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核桃让他砸的。
这家院子有葡萄架,惋惜结的葡萄是酸的,食不成。
房客里有个老邹,是这女房东的相好。确切的说,是老相好,以前好过。
我和老邹一墙之隔,常有来往。二零零二年的世界杯就是和这老邹一起看的,我没有电视,就到老邹处往看。还看《少年张三丰》,这部剧,男二比男一帅气,女二比女一有扮相。男一张卫健,男二严屹宽,女一王冰冰,女二王小璐,全在颜值高峰时期。
往看电视,当然也会胡谝,老邹就把他和女房东的那些事全说了,毫不隐瞒。
老邹说,他俩是中学同学。老邹当年是校广播站的(但是我觉得他的普通话并不过关,陕普),很多女生都暗恋他,其中包括女房东,但是二人没有交集,用老邹的话说是“没有搭上线”。
后来出了社会了,两人偶然碰上了,一聊,女房东说她结婚了,夫家是城中村靠租房过活的,上下六层,房多。正好老邹要租房,这就移过来了。此后两人一来二往就好上了,偷偷耍了两三年。
对了,还有很要害的一个信息:男房东不行。哪不行?我们都懂哦。这是女房东告诉老邹,老邹告诉我的。
女房东和老邹快快乐乐地玩耍了几年,直到女房东有娃了,这才收心。而老邹在女房东怀孕期间也交了女朋友。两人从此撒手,撇清,也没吵,也没闹。婚外情已逝,同学情还在,所以老邹依旧在这院里踏踏实实地住着,一住就是十来年。
■ 图文无关
对了,期间老邹换了好几个女朋友,其中有一个还是女房东介绍的,是她的房客,省人民医院的护士,不过没成。这个老邹呀,感情上是浪子,营生则是开皮包公司,空手套白狼。
房东两口子的娃喊东东,男娃,上小学,是个轮滑高手,人称“水文巷小哪吒”,据说往香港参与过轮滑国际大赛。
东东的皮肤像女房东,黑黑的,眼睛又像老邹,丹凤眼,就是没有一处地方像男房东。这就可怕了。
问题是,每年过年,老邹还要给东东发压岁钱,一千。那可是二零零二年啊,那时候村口一碗面条才二块五毛钱。你说你一个房客,就算加上老同学这个身份,你给人家娃发这么大的红包,也不适宜啊,你让人家东东他爸怎么想?
后来,涨房租了,给老邹也涨了,老邹很是愤愤,想不通,跑到我屋子感叹女房东无情无义只认得钱,还说他要移家呀,但是直到我移走了,他也没有移。
我在这儿住了一年多,后来为啥移家?
原因颇多,一是四周野猫多,晚上喊春,又吵人又吓人,害得人睡不好觉。二是我的中学同学张大器在大雁塔四周住,忽悠我往和他当邻居。
我正犹豫要不要走,一天我在楼道水池洗碗,洗完后,提了壶热水往碗上一浇,高温消毒嘛。用力大了,水花飞溅,从二楼落到楼下了,正好女房东在底下,淋着了,烫着了。杀猪般喊嚷,骂。
我吓日塌了,把头探出往陪笑脸:姐,姐,是我。
女房东跳着脚骂:你驴日的还想住不?
我说:姐,你甭骂了,我月底就移。
女房东咯咯咯笑了:想走?没门。姐把你扣住,就不让你走。
03这个老汉就是歪
第三站,一下子移远了,跑到大雁塔底下往了。庙坡头村。
张大器带我到村里找房子,我被一家门上挂着的木牌吸引了。上写“有房出租”四字,正儿八经的颜体。书法很好,估量主人也是通情达理之人。
我说,这家好,这家好,直接进往租了个房子,在四楼。
这家一共五层。顶楼又简简单单加盖了三间房,住了房东一家。一般的房东都住一楼或者二楼,少有住顶楼的,顶楼太晒,爬楼梯也够呛。估量人家觉得顶楼豁亮、寂静吧。
房东家管事的是个歪老汉。歪在陕西话里是厉害的意思。对,此人是个狠角色。
歪老汉喜欢把外套当大氅往身上么一披,指间夹着一根烟,却并不点着。走路时慢慢地,手扶着腰。有一股村干部般的王者之气。但他并不是村干部,就是个歪老汉。
歪老汉脸上有一片烧伤后的痕迹,显得人更歪了。我估量他是结婚后毁容的,因为我看他老婆相貌端庄,年轻时候应该挺漂亮,如何能下嫁一个疤疤脸。
我住的屋子朝窗外看往,有一棵参天的泡桐树,当时初春,新叶未生,光秃秃的枝干上却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包,状若球,红色和白色居多,不仔细看,还以为树上结果了。
住我隔壁的是个广西小伙,我问他这是咋回事,他就笑了。
原来,楼上的公用厕所,有人来也匆匆,往不冲冲,卫生环境堪忧。歪老汉怒了,拿了锁子把各个楼层的厕所门给锁了,谁要钥匙都不给。还贴了“卫生整顿,暂时关闭”的封条。惋惜我没有见到这八个字,不知道是不是颜体。
厕所门一关,这可把整楼的房客害苦了。白天还好说,起码可以往街上找公厕。晚上就不方便了,特殊是过了十二点,大门也锁啦,不想别的 *** 只能拉裤裆啦。
于是,有人实在憋不住,拿个塑料袋在屋子解决,装满“米田共”,扎紧,从窗外丢出往,恶作剧,有意往树上丢,十有八九就挂到树上的枝枝杈杈上往了。歪老汉把厕所关了一个礼拜才开,这一个礼拜,树上就硕果累累了。
嗨,这不是硕果,其实是定时炸弹,随着天气变热,那些果子发酵后一个个炸开了……此处省往三百字。
还听广西这小伙说,曾经有个房客,是个刺头、杠精、二杆子,不知道为啥和歪老汉发生争执了。歪老汉忍住了,不动声色,到了当月月底,一过十二点,衣服肩上一披,敲这房客门往了,说房租到期了。
城中村的房子一般都是一月一交的,房东这时候来告知房租到期了也没有毛病。
这房客和媳妇已经睡下了,就说太晚了,明天再续交。
歪老汉直接把话挑明了:不用交了,你移家吧,不租给你了。
当时是冷冬腊月,半夜三更的,一听这活,这房客直接懵了,慌了:叔,叔,好我的叔哩,我媳妇怀孕啦。
歪老汉:怀孕啦?和我有关系吗?要是和我没有关系,你就赶紧给我移,不要唧唧歪歪的。我今天就是想给你娃教个乖。
最后,这房客只能连夜开始移家。那个狼狈啊,大半夜的移家公司都不好喊,把家具零碎从楼上往下移一点一点先移到街上,然后裹着被子在大风地里冻到天亮,才赶紧重找房子往了。真是遭罪了,把乖教了。那房客的媳妇全程呜呜呜地哭。
我听得心惊肉跳的,这歪老汉太歪了,此后对其敬鬼神而远之。
但是说实话,歪老汉对我还不错,有一次把我喊到他住的顶楼,说有个旧电视,是原来某个房客走的时候不要了的,让我抱下往看。虽然只能收三个台,但是晚上回往了,电视一打开,独居的小屋立刻亮亮堂堂、热热闹闹的了。
非典的时候,一楼的小商店卖高价盐。再贵也要食盐呀,我正预备买呢,正好歪老汉路过,把我喊住,让我不要买,往他家拿。
商店老板很尴尬。
商店老板也是歪老汉的房客,也忌惮歪老汉呢,就陪着笑按原价给我了一袋。歪老汉这才冷着他火烧过的疤疤脸走了。
后来修大雁塔南广场,庙坡头村面临拆迁,我和张大器只能移家。临走的时候,歪老汉还让他儿子帮我抬过家具。
隔了五六年,在街上碰到了一次歪老汉,他居然还喊出了我的名字。冷暄几句,留了 *** ,但是并没有联系过。
04月下老人爱做媒
离开庙坡头往了后村。我这次是和张大器合租的,套间,俩大男人一人一间,还有一个公用的客厅。
房东是一对老年夫妻。一大早,儿子儿媳往上班,孙子往上学,只剩下老两口。
院子是水泥地,因为老洒水打扫,都有青苔了。院里有个大瓦盆,里面养着金鱼。冬天瓦盆结一层薄薄的冰壳,鱼在冰下慢慢游。
老两口的外貌谈吐穿戴和村中的其他村民区别较大,像是工作过,退休了的样子。他们家还订报纸。大门上有报箱,这就更不像当地的一般村民啦。具体情状不清楚,没有问过。
■ 图文无关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抉择住这家的,就像上次在庙坡头村因为颜体字的牌子而抉择住歪老汉家一样,因为这个报箱,我又抉择了这一句。没 *** ,我是一个抠细节,爱文化的有为青年呀。
可是,院里住户有不守规矩的地方,比如楼道堆垃圾了,折院子的花了之类,老头会在院子里破口大骂,这么一看又似乎符合城中村房东的典型形象了,正常得很。
房东老太太爱和我谈天,她告诉我,别看大雁塔现在这么繁华,八十年代的时候这里还是大片的麦地。
老太太听说我是淳化的,就说往过淳化,淳化的饸饹好食,槐花蜂蜜甜。我留了心,给她送过一瓶淳化的蜂蜜,老太太要给我钱,我如何能收。老太太就开始给我张罗着介绍对象了。
这老两口非常热衷做媒,喜欢把单身的男女房客撮合到一块儿。
我觉得人家老两口挺无私的。你想,单身的男女房客撮合到一块儿,是不是就移到一起往了,是不是就空出一间房了,老两口的房租是不是就要少收一份了?更有甚者,谈成了,就想住有淋浴有热气有独立卫生间的公寓,就不住这啦,全挪窝啦。
他们把二楼有个喊莎莎的女娃给我介绍过。老两口很喜欢这女子,昵称其为“莎莎娃”。
莎莎比我大两岁,在四周一家什么研究院上班,微胖,短发,有酒窝。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脑子里想到喜剧演员贾玲了。对,差不多就是那样子。不过莎莎不搞笑,还挺严厉的,看人的时候目光炯炯,手机拴个绳老是挂在脖子上。
■ 图:《你好,李焕英》中贾玲
房东老两口告诉我,人不可貌相,莎莎娃她爸在渭南开武校,还有运输车队,规模都很大,非常挣钱。一到过年过节,她爸就开宝马来进村子来接女子回家。要害是这女娃很是独生女。
莎莎情愿和我交往,但是我不热心。为啥?嫌莎莎脸不瓜子腰不细呗。好好好,我承认我年轻时候肤浅,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当然了,我现在也喜欢好看的。
老两口苦口婆心啊,轮番给我做思想工作,说莎莎娃是个过日子的,条件又好,错过了懊悔一辈子。
莎莎当时已经买房子了,装修中,装修好以后,就移走了。走的时候请老两口往海底捞食火锅。老两口小杨知道你要走不?食饭喊小杨不?
小杨就是区区在下喽。
莎莎说:食饭就咱们,不喊他了,也不要告诉他我移走了。
莎莎口中的“他”自然也是区区在下了。
后来老两口反反复复给我学这一段。我听了心里也有一番惆怅黯然。老太太叹气道:小杨,你伤了莎莎娃的心啦。唉,你俩都是好娃,要是成了,一个照顾一个,一个扶持一个,多好哇。
和我同住的张大器倒是有女朋友了,常带回来同住,半夜三更不睡觉,一个照顾一个,一个扶持一个哩,隔着墙听到一些响动,把人心里弄得乱乱的,比黄雁村的野猫喊春还要让人恼火。
我对张大器说,我移家呀。张大器大喜过看,求之不得:好好好,确实不方便。
05儿打老婆爹打脸
家当越来越多,移家不轻易,所以这次移家就移了几百米,还是在后村,巷子尾换到了巷子头而已。
这家房东我记得姓杜,一个老汉姓杜,儿子姓杜,儿子娶个媳妇姓杜,生了个牛牛娃也姓杜,一家子都姓杜,把杜给姓扎实了。
我为啥记得呢?这家的孙子当时五六岁,小名喊豆豆儿,带儿化音。这个豆豆儿只要一看我提着菜回来了,就咯噔咯噔跟到我 *** 后面,跟到我房子来跟我拉呱。我一边做饭一边和他说话,我问他啥,他就说啥,他家祖宗三代的底儿都给我翻了一遍。我饭做好了,他就跟我一起食,饭一食完抹嘴就走。
■ 图:摄影集《你好,小朋友》
豆豆儿爸和豆豆儿妈也不怎么管娃。豆豆儿的一日三餐就靠在房客家蹭饭。一会进张家,一会逛王家,一会上三楼,一会下二楼,把人忙活的。刚移来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豆豆儿是楼上房客谁家放养的孩子。直到有一天,豆豆儿到我屋子玩,一聊才知道,人家是这院子的正主,第三代,皇太孙。
豆豆儿爸个子目测不到一米六,在男人里算是偏低的,还瘦,蚂蚱腿。女房东个子目测过了一米七了,在女人里算是偏高的,还胖,麒麟臂。两口子站在一起,三号螺丝钉,五号螺丝帽,差着型号,不配套。
我有个同学,个子也不高,没啥找啥,缺啥爱啥,找的女朋友从不看脸,只看腿长不长,最想往乌克兰或者俄罗斯找个大洋马当媳妇。我估量,豆豆儿爸和我这同学是一类男人。
一楼有个女房客,二十出头,在国美电器上班,性格开朗,颇有姿色,小萝莉风尚。这女娃有个读研究生的男朋友,很是恩爱。豆豆儿妈喜欢和这个国美女娃关系亲昵,常相约一起出门逛街,算是有点闺蜜的意思吧。只要和这个国美女娃在一起,豆豆儿妈就不说陕西话了,说普通话,而且神情语气努力向这国美女娃看齐,学着装嫩,学着装可爱。但是让人觉得怪怪的。哪里怪?又说不清。
豆豆儿爸寡言,寡欢,似乎被人欠了巨款不还。不劳而获的收租生活多么美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快乐。唯一能让他兴奋起来的就是打老婆。拿晾衣服的衣架抽,一抽一道红印子。
摔东西,镜子、水壶、杯子……全是这些能带响的且廉价的东西,动静越大越好。反正他们家值钱的家电一次都没有摔过。
乒乒乓乓的时候,全楼几十家住户都静静静的,大气不敢出,听着呢。响动最厉害的时候,一楼的国美女孩和她男朋友往拉过几次架。
一天晚上,整个楼上就闻声一声惨喊:啊,我的鼻子呀。
这二杆子把他媳妇的鼻子打歪了。
有一次打老婆。一个邻居,宝鸡汉子老马忿忿不平,就说:这种人居然也有老婆。要不是有这五层楼收房租,把他搁到农村,他能娶到老婆?
老马是灭火器材推销员,退伍军人出身,一身的腱子肉和正气。
有一次,老马从老家背回来一大罐头瓶子的岐山肉臊子,溜热了请我们楼上几个关系好的夹热蒸馍食,豆豆儿闻着味儿来了。老马给豆豆儿食了一个肉臊子夹馍,说:你回往给你爸捎话,就说我们楼上所有的人都商量好了,你爸再打一回老婆,我们就全部移家呀,不到你这儿住啦。
■ 图:《装台》剧照
当天晚上,豆豆儿妈就站在院子把老马骂了,撵老马,不让老马住了,说老马是一个搅屎棍棍。骂了几声就收场了。而老马一直没有吭声,也并没有移走。以后老马和豆豆儿妈院子碰见了,还都脸上带笑呢,似乎啥事都没有发生。
再说说豆豆儿爷吧,给我印象中,他总是移个马扎儿在门口坐着。干啥?打脸。自己抽自己嘴巴。啪啪啪,声传十里,清脆反常,专注致志,旁若无人。
豆豆儿爷的脸上疙疙瘩瘩如蛤蟆背,也不知道是啥皮肤病。估量脸上的疙瘩发痒作怪哩,非得拍打了才舒适些吧。后来,别人一说“啪啪打脸”我的脑子里就迅速进画面,究竟咱见过嘛。
我在这里也没住几个月,又移家了。儿子打老婆,啪啪啪,老子打脸,啪啪啪,真受不了这家人。
06有点悲催的二房东
久分必合。我和张大器又移到一个院子来了,依旧是后村。我在这家住的最久。
这家条件好,二楼,朝阳,一出门就是个公共浴池。最要害的是这家有网线。那时候很多城中村出租屋还都没有网线哩。
房东年轻,比我们大四五岁,很好沟通。这是我唯一可以喊得出名字的房东。男房东喊白强,他媳妇喊刘梅,人都不错。白强算是城中村房东里少有的上进青年。人家虽然可以逍远安闲食房租,但是人家还挺拼的,在某机关当司机,还经营一家网吧。那个年头,网吧很挣钱。所以,他家的房子拉了网线啊。
白强他妈是后村人,所以能给白强在后村留了这一院楼。他爸是有单位的,单位也分了房子的,所以他父母一直在人家的单位家属楼住,我就没有见过白强的父母。
住了有小半年吧,白强两口子有娃了,就移往和他父母一起住了,方便他父母帮他带娃。
白强这一走,就从房客里找了个代理人做二房东,这个人就是老王。算下来,我和二房东打交道的时间多一些。
张大器这人爱玩,天天晚上在他屋子聚众打麻将,常往的除了我,还有院子的二房东老王,以及小王。
■ 图:《装台》剧照
老王小王不是一家子,都姓王而已。
小王的工作是跑摩的,命背,摩托车让交警收了,就到黑市再买一个陆续跑。没几天,又给收了。小王气回气,又往黑市买摩托了。买回来给摩托车手把上辟邪的红绳子,陆续跑摩的就跑摩的,该打牌打牌。就是这么坚韧不拔。
老王是个搞装修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看有二百天都在歇着。没事么,就爱来打牌。
老王来打牌,带着老婆。她老婆没工作,一天就是在家给娃做个饭。这媳妇算是俏媳妇,饼子脸白白的,抹了很多粉,老王爱得很。老王一打牌,这媳妇就半倚半坐在老王的椅子扶手上,盯牌,嗑瓜子。
赢钱的时候,老王是可爱的,把二饼喊“奶罩”,把三条喊“裤头”,把五饼喊“四菜一汤”,把红中喊“大姨妈”……惹得媳妇扑哧扑哧地笑,戳他,给他脸上吐瓜子皮。
输钱了,老王闭上嘴,一声不吭了,黑脸也更黑了,还隐隐憋出紫红色来,很是面目狰狞。老婆嚷嚷着“换人换手气”,老王发犟,摸牌,不让位,老婆就掐他腰上的肉。老王忍着疼,发狠,摸牌,还是不让位。
有一次打牌呢,边打边说闲话,说到了院子的僵尸自行车咋不见了。二房东老王就说,他看那些自行车落灰挺厚,放到那好几年都没人骑了,没人要了,放院子里占地方,碍眼碍事。他就找了个收旧货三锤两梆子给卖了,院子一下豁亮啦。
我和张大器没言传,结果小王一听躁了。为啥?因为那些烂烂自行车里有一辆是他的。
交警把小王的摩托收了,小王不敢言传,但是老王把小王的自行车卖了,小王就不依了。你凭啥卖哩?卖之前你给谁打招唤了?小王可不把他这个二房东看在眼里,拳头一捏,就要打呢。
老王嘴硬得很,脖子一伸,青筋都出来了:我图啥哩?我还不是想把咱们院子治理好。打打打,长本事了,把我碰一下,你看你还想在这院里住不?
■ 图:《装台》剧照
没打成,被我们拉开了。老王却后怕了,因为小王认得一帮子开“摩的”的,那都是些二杆子,腰里别着刀子的。他恐惧小王找人拾掇他,赶紧找张大器从中说和,最后赔了车,塞了烟,这事才算完,又可以一起快快乐乐地打麻将了。
还有一天,有个东北小伙往找老王退房,当时恰好老王和媳妇刚吵了一架。吵完架,媳妇出门上街浪往了,老王窝在沙发上生闷气,儿子在院子玩儿。
东北小伙在院子碰见老王儿子了,就跟老王儿子说要退房。老王儿子跑回家喊:爸,爸,有人要退房。
老王正恼火呢,就在屋里来了一句:问你妈往。
屋外的小伙一听,这话不对味儿呀,以为是针对自己,东北人“你看啥——看你咋地”的精神上来了,就要收拾老王:骂谁呢,骂谁?信不信我削你。
按理说,老王阐明一下,就没事了。可是老王是老陕呀,生冷蹭倔呀:你说我骂你,我就骂你了,你把我球咬了呀!
东北虎,西北狼,这不,打起来了。孤狼不敌猛虎,脸上挨了好几锤。小王过来拉偏架,把东北小伙胳膊锁住,老王这才转败为胜。最后警察来了。等老王媳妇也回来了,这回不骂老王了,还给老王抹红花油呢。老王呲牙咧嘴,一脸的小幸福。这顿打,也算值了。
到了二零零六年我买房了,离开了后村。第二年,张大器也买房了,也撤了。一个时代结束了。
大约是二零一零年吧,我在新闻里看到后村开始拆迁,专门赶回往故地重游,拍照留念,结果还碰到给我做媒的那两位房东老人。老两口把我拉住,问我结婚了没有,我说没有,他们又念叨起了莎莎娃。
前段时间,和张大器闲谝,张大器说可以用“楼台六七座,八九十之花”来形容我们俩在城中村的风云岁月。意思是说,频繁移家,住所换了六七回,情路坎坷,女朋友换了八九十来个。
“八九十之花”这是虚数,有水分的,对于张大器这种情圣来说,少了,对于我这种老实人来说,多了。住过的城中村出租屋有六七个倒是写实。我换了六家,张大器也差不多这个数。
回想起和我结缘的这六家房东,其面目性格人品各不相同,我对其有亲有疏有爱有憎。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忘记诸位房东给与我的扶助和照管,心中甚是感恩和想念。我住过的那些村子如今全已拆除,我的那些房东也都迁往他处了。期看他们过得好吧。
旧事难忘,写文记之。
作者 | 蟠桃叔 | 工艺美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