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鮠》：红叶丛中，一位年轻的女巫，手拎着小桶，静默伫立

藤泽周平

《小川之边》剧照

《花痕》剧照

在中国，你或许不知道藤泽周平是何许人，但是《黄昏清兵卫》、《武士的一分》、《花痕》等电影总会有所耳闻。这些电影都是根据藤泽周平的小说改编而来。

改编毕竟是作品的第二次创作，那么，与电影相比，藤泽周平的原著到底有什么不同呢？我个人认为：藤泽周平笔下的武士远没有电影中那般英雄，他们无非是披着武士装束的苦逼上班族。他们被权贵或时代裹挟着，无奈的去做一些原本并不想做的事情。他们的喜怒哀乐与我们当下的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并无二致。除此之外，藤泽周平的写作风格非常清新、唯美、简洁，自然，甚至不乏香艳，很富有生活气息，文字描写引人入胜，看过之后又使人心旷神怡。

《玄鸟》封面

《三月鮠》是藤泽周平的短篇小说集《玄鸟》中的一篇，我觉得这是一篇很好的反映藤泽周平写作风格的小说，我们不妨通过它来一窥藤泽周平的究竟。

窪井信次郎在藩国比武中落败，自暴自弃，颓废不堪，整日沉溺于垂钓，原本准备到藩主身边做侍卫工作，却因为比武落败而作罢，连定好的婚约也被女方家毁约。为了躲避旁人，他不愿与人交谈，独自在厨房吃饭，为了避免与熟人打照面，走路也专走小道，甚至看到女仆的敞开的胸口会情不自禁的遐想。

阿元年纪不小，看上去有二十五岁，她肌肤洁白，沉默寡言......此外，从服饰上亦可看出她丰腴的胸脯与腰肢。她是个身段很美的女人，只是脸部颧高口大，说不上长的漂亮。这般容姿，她却常常身着宽松的上衣，不时地坦露出那雪白的胸脯，令人产生淫荡之感......只要一发现阿元跪在那儿擦拭铺板，便远远地注视，目不转睛。“

——我怎么成了这样的男人？......”

评：这段香艳的文字，却一点都不下流。另外，尽管窪井信次郎来自一个中级武士家庭，父亲曾有机会成为家老，通过开篇对他的描写，我们却看到一个颓废、邋遢的宅男，丝毫没有年轻武士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让人大跌眼镜。

巫女的形象

巫女的形象

一次垂钓后，窪井信次郎跑到山中神社休憩，碰到了神社的巫女，巫女是日本神社中的神职，一般由17岁以下的少女担当。

“巫女身段修长，却无瘦削之感。隔着衣物望去，隐隐可感觉到浑圆的身体，所谓正当妙龄。”

评：寥寥数语便勾勒出一个美女形象，如果放在现在的话，我们直呼其美女或女神，就未免太普通了。

她叫叶津，一个美丽的巫女，信次郎喜欢上了她，此后经常来神社看她，而她却常常缄默无语。

信次郎站起身，打开长箱盖，从里面抽出长帚在另一边随意地清扫起来。姑娘瞅了一眼信次郎，一言未发。

此时尚不见一丝阳光，神社院内略略暗淡，周身包围在凉爽的雨气中。一时间，只听得扫帚扫地的声音。与姑娘渐渐走近时，信次郎搭话道

“你冷吗”

“不”

“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现在，可以告诉我吗？认识你，已经两个月了。”

姑娘默默地摇摇头。

评：这一段，窪井信次郎主动搭讪叶津，给人营造了一种唯美又有纯纯的意境，好似我们每一个人早年刚刚恋爱萌发时的感觉。

信次郎猜测叶津是武家之女，尽管叶津三缄其口，与信次郎的对话也只是只言片语，但是，信次郎的猜测是对的。叶津本是藩士土屋弥七郎的女儿，三年前，土屋家遭到灭门之灾，表面上是土屋家的长子或家主本人将自家人杀戮殆尽，实际上，这却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而这场灾难是由一次藩内政治斗争所引起，信次郎从神社主持口中得知了这一惊天秘密：原来家老岩上勘左卫门把持藩政，独断专行，疯狂敛财，由于一场受贿案暴漏马脚，为了毁灭证据而将涉案的土屋一家灭口，当时只有年仅14岁的叶津一人幸存。

”我的话说完了。“觉静说。

“那么，巫女照日，便是土屋家的叶津”

“没错。”

信次郎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姑娘为什么谈吐大方，脸上却时时笼罩着郁悒之色。

评：本篇总共七个小章节，直到第六个章节末尾，叶津的身世才浮出水面，而且又与信次郎有诸多联系，构思很巧妙。

带头灭门土屋家的凶手便是岩上胜之进，信次郎正是在比武中被他打败而心灰意冷的，岩上胜之进不仅是藩内第一高手，也是家老岩上勘左卫门的儿子。而信次郎是藩内拓植武馆馆主秘传弟子，胜负关乎武馆的荣誉，更关键的是，武馆同仁甚至信次郎的父亲窪井外记都是藩内的反岩上势力。

父亲一直鼓励儿子振作起来在来年的藩内比武中击败岩上胜之进，因为这场胜负甚至关系到藩内岩上派与反岩上派的政治角力。此前窪井信次郎一直拒绝，不过在听完叶津的身世后，他决定应战了。

这时，意外发生了。

岩上派的人袭击了神社，想将叶津灭口，当信次郎赶到神社时，主持在袭击中死去，而叶津却不知所踪。

刀削一般的山谷里雾气升腾，彷佛昨夜刚刚下过了雨。一块块的雾团，在绿色的山体斜面上蠕动。

注：在神社被袭之前，曾有这么一小段景色描写，随后，窪井信次郎就看到可疑的人出现在神社周边，这也为之后神社被袭击打下了伏笔。

时光冉冉，信次郎没有得到叶津的消息。

信次郎悔恨地责难自己，应当早早地采取对策。叶津被杀死了，可她的尸体被弄到何处去了呢？想到这儿，信次郎心里堵得难受，他停下来，喘了一口气。他的眼前浮现出年轻清秀的叶津倩影，宛若跃动在水面的三月鮠。

评：鮠鱼，亦称“江团”、“白吉” 、“回鱼”，属于淡水鱼，把叶津比作三月鮠也是与篇名相呼应

影视作品中武士比武的场景

而比武的时间终于到来了。在藩主、藩士及其家属、甚至普通步卒700多人的注视下，迎来了与岩上胜之进的对决。

也许，在观战者眼中是两败俱伤，但实际上，信次郎一个回马枪，竹剑仅快了一毫，这一瞬间的疾缓，便决出二者的胜负。胜之进的额头遭到深重一击，晃了几步，仰面倒下，只见头盔下面，一缕鲜血流淌下来。信次郎静静地收起架势。

评：这个架势好有画面感，帅帅的，酷酷的样子，日本武士片中经常看到呀。

胜之进大吼一声，直取信次郎。信次郎缓然后退，竹剑稍稍留下破绽。胜之进或许以为，这下有救了，便往后撤。不料一瞬之间，信次郎的竹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猛劈在胜之进肩上。鸟饲立即举起白扇，说道“停”。

评：“啪”和“停”，裁判这个节奏感真好，体现出这是一场正式而又激烈的对决，当然，最主要还是藤泽周平写的引人入胜，犹如身临其境。

信次郎最终打败了岩上胜之进，而岩上勘左卫门也遭到抄家，信次郎终于如释重负。后到家后，他终于得到叶津的消息，叶津已经回到神社了。

信次郎伫立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观望这宽大的寺院，周围时松树和橡树，整个寺院构建得简单素朴。这时，从侧旁的屋舍中走出一位手拎小桶的年轻巫女，正是叶津。

叶津刚要穿过正面的寺堂，突然发现了信次郎。她白衣绯裙，更现出少女的清纯。信次郎“嗳”地招呼一声。只见叶津放下小桶，转向信次郎，降落的红叶，同样撞在她的肩上。

叶津一动不动地望着信次郎。在红叶丛中，她的身姿静穆美丽，宛若初春见到的河鮠。信次郎慢慢地走进叶津，只见叶津的眼中泪水涟涟。

评：这是结尾一段的描写，生死归来的年轻剑客、古朴的神社、松树、橡树、手拎小桶的年轻巫女、白衣绯裙、降落的红叶，唯美的文字，唯美的画面。“信次郎慢慢地走进叶津，只见叶津的眼中泪水涟涟”，看到此处，想必你的心也该融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