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无底洞

文｜果果

小舅子从家里离开后，常丰再也忍不住了。他关掉了妻子正在看的电视，把遥控器扔到了地上，气呼呼地坐在了沙发上，那种表情连陌生人都能看出意味着什么。

“怎么了，你干什么？”仇丽云红着脸，提高分贝质问常丰。作为一个从小就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的女孩子，仇丽云一听到大声说话的声音就会脸红，更别说大喊大叫了。

“干什么？”常丰气呼呼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样，每一个字符，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带着愤怒，带着嘲讽，像刀子一样朝着仇丽云飞了过来。

“那小子又来干什么？”常丰侧着身，右手食指愤怒地指向门口的位置，“来拿钱吗？”他挑了挑眉毛，眼神也变成了看不起人的那种蔑视。

仇丽云知道常丰是什么意思。她父亲有糖尿病，需要长期打胰岛素；母亲有类风湿，身边断不了药；弟弟刚大学毕业，没有个正经工作。

“你是不是想说我给娘家拿钱了？”仇丽云满脸失望地闭上了眼睛。结婚五六年了，常丰这个人她太了解了。以前的他是那么阳光，那么疼人，自从迷上彩票之后，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简直不可理喻。

像是被仇丽云看透了一样，常丰没有说话，他抿了抿嘴，似乎是想把心里的火压下去，可等着用钱的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坐直身体——这预示着他想好好跟仇丽云谈一谈——这是他一贯的做法。

“是，我是有这种顾虑。”常丰倒是诚实，“咱俩结婚了，你怎么花钱我都没话说，你也不是没有工作。可话说回来，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你不能因为父母身体不好，弟弟没有工作，就隔三差五地给他们钱。”

“这是个无底洞。”常丰又补上了这样一句话。他想起每次小舅子离开的时候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想都不用想，那一定是因为愧疚。

仇丽云抱着胳膊冷笑了一声，“你果然是这么想的。”她的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因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要是换做其他女人，说不定会质问这是不是婆婆的想法，可仇丽云不这么认为，因为她的婆婆是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老人。

“你有没有算过这些年买彩票花了多少钱？”仇丽云的胳膊在空中挥舞着，那是她情绪激动的一种表现。以往看到这种情景，常丰会很贴心地过来安慰她。可是这次，他坐在那里没动。

像是观察别人表演一样，常丰不动声色地听着妻子仇丽云的解释。他倒想看一看，这个原本温柔的女人该如何解释家里的钱总是无缘无故地减少。

见妻子说的一直是彩票的事，常丰有些不耐烦了，“不要跟我东拉西扯的，我问你的是仇晓峰来干什么来了，我问的是家里的钱怎么少了。你家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填不满的窟窿，除了看病就是看病，花不完的钱。”

当常丰再次提到“无底洞”这三个字的时候，仇丽云没绷住，哭了起来。她的肩膀起起伏伏，哭声断断续续传到了常丰的耳朵里。但他不为所动，以为这是妻子的表演。

“刚结婚的时候，你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年轻人，也不嫌弃我的家庭——当然，我的父母再苦再难都没有找你张过嘴，他们有自己的积蓄；现在你收入高了，眼界也高了，看不上我们家了，竟然还怀疑我往娘家拿钱。”

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仇丽云目光直视着常丰，“你就像着了魔一样，不是在买彩票，就是在选号码，整天沉迷于挣大钱挣快钱的美梦中，五百万是那么好中的吗？要是都那么轻而易举中大奖，那奋斗还有什么意义吗？”

常丰根本听不进去这些，“买彩票怎么了？谁还没点爱好？我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看球，也不喜欢出去唱歌跳舞，就喜欢买点彩票，这也不行？”他理直气壮地瞪大了眼睛，摆出一副“我自己挣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样子。

“说不让你花钱了吗？说不让你买彩票了吗？”仇丽云来气了，索性站了起来，“你那是买一点彩票吗？你简直就是把买彩票当成自己的事业了。整天研究选号，工作也不积极了，家里的事也不管了，竟然还预支工资买彩票，你这不是疯了吗？”

“你这才是无底洞，”仇丽云大吼一声，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那一秒，她一定像个泼妇一样让人恐惧。她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常丰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妻子发过这么大的火。个头不高的仇丽云一向都是像小猫一样温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这突如其来的吼叫声把她自己都吓到了。

这下好了，屋子里安静了。常丰坐在沙发上生闷气；仇丽云也坐了下来平复心情。过了一会儿，大概有五分钟的时间，仇丽云站起身来走进了卧室。

“你看看这是什么？”仇丽云递过一张银行卡，那是一张常丰从来没有见过的联名卡，他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好几遍，也没弄明白什么意思。

“这是谁的银行卡，什么意思？”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毕竟牵扯到钱的问题，又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他看着梨花带雨的妻子，心中升腾起一丝愧疚。

“这是一张联名卡，是以我和晓峰的名义一起办理的，这就是你所谓的无底洞，”仇丽云失望地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认为，这里面的钱确实都是家里的钱，但不是拿到我的娘家用，而是为了守住家里来之不易的钱财。”

“你知道这些年买彩票花了多少钱吗？”仇丽云冷笑一声，“你不知道，你所有的钱都拿去买彩票，甚至为此节衣缩食，你不觉得像个小丑一样吗？”

听到里面是自家的钱，常丰脸上的乌云马上就散了，他高兴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愤怒过一样。“我就知道，我媳妇怎么会往娘家拿钱呢？我想多了，我想多了。”常丰抱着银行卡亲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他的样子很滑稽，看到钱比看到媳妇还亲。

“没用，你光用密码取不出来，”仇丽云嘴角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笑，“这就是我请晓峰跟我一起办理联名卡的原因，”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简直太英明了——既保住了财产，又化解了家庭矛盾。

“不就是买彩票吗？不至于这么上纲上线的，不至于。”常丰一下子回到了刚结婚时候的甜蜜表情，比演员还到位，真让人瞠目结舌。难道为了有钱买彩票什么都不顾了吗？

仇丽云有些失望了，“这是以后家里的生活费，想拿去买彩票，没门。”她一手抢过了那张银行卡，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进了卧室。

常丰呆呆地看着妻子的背影，还有那张她捏在手里的银行卡，心里又痒起来了。浮现在眼前的是一串一串的数字，他赶紧找出纸和笔，写下一组又一组的数字。

“谁说买彩票是无底洞，”他不屑一顾地朝卧室瞥了一眼，“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中大奖的，中五百万，用途我都规划好了……”他嘿嘿笑着，仿佛那张联名卡里的钱已经到了他的手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