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在街上遇到以前打母亲的人,母亲却说认错人,执意放他离开
只有伟大的人格,才能孕育出伟大的人格。
莫言一生著作等身,而她的母亲——一个平凡的农村妇人,却给予了莫言一生成就的养分。
就像中国大地上,千千万万个终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母亲一样,她佝偻着走过那个特殊年代。身上压着疾病,贫穷,劳累,但也背着子女和家庭。
每个少年,都曾有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梦;每一个被生活搓扁揉圆的成年人,都曾心中咬牙切齿暗自发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风水轮流转,等到命运翻盘的时候,谁不想睚眦必报,你给我一剑,我还你一刀?
莫言,就曾经牢记了一段仇恨数十年。
莫言画像
那时候,莫言还不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文学家莫言,英雄尚在无名之时,还只是高密东北乡穷苦人家的孩子。
纵使童年已经与莫言渐行渐远,儿时的光景片段大多被记忆沉入光阴的河流里,再也找不见。
可是,有一件事,一个童年的碎瓷片,一直被莫言悄悄攥在手里。
莫言讲课
那时候,莫言家里穷,穷到一年的口粮需要捡别人家地里不要的麦穗来维持生计。
如果一户人家把麦子收割以后,也不来地里拣麦穗,说明他已经放弃了地里剩余的麦穗。
这一天,莫言和母亲看这户人家久久不来拾取散落在地里的麦穗,便拿着箩筐跟在人群后面捡拾麦穗。
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主人家来了。
大家抓起自己的所得,飞奔着离开。
由于母亲裹小脚跑不快,莫言又年幼,落在了人群后面。
来的是一个身强体壮的中年人,看到孤儿寡母,恶向胆边生,凶狠地扇了母亲几个耳光。
母亲护住莫言,见他不伤害自己的孩子,连连求饶。
中年人抢走了母子辛苦捡来的麦穗,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莫言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报仇,可是他当时实在年幼,自己尚且需要母亲的保护,又何谈为母亲报仇呢?
他能做的,只有记住这张脸,并刻上报仇的标签。
故事到此就结束了吗?没有。
莫言在故居
像所有小说情节里的复仇情节一样。
多年后,在街上,他们又重逢了。
还是莫言和母亲,只是当年的强壮中年人,此刻,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人。
莫言一眼就认出了他,认出了这个在他记忆里暴打无数次的人。
记忆一下子如潮水涌上心头,愤恨支配着莫言的理智,叫嚣着“报仇!报仇!报仇!”
仇恨就像附在人身上的凶兽,吃受害人和被害人双方的血肉,更通过血缘关系,啃食下一代的骨血。
母亲看出了莫言的心事,她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当年打我的那个人,你认错人了,放他走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过去的事只是一股烟,消散在那片麦田里,不着任何痕迹。
怎么可能认错人呢,那张脸,他记了数十年,只是母亲不愿意追究罢了。
或许母亲是想说,眼前弯腰驼背的老人,不是当年那个凶神恶煞的中年人,莫言母子也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可怜人。
莫言获奖
或许当年的某一刻他们曾做过短暂的仇人,但是当下,他们都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仇恨因此也是过去式的。
甘地说:“以眼还眼,将会使所有人盲目”。
母亲放过了曾经的施暴者,也让追逐了莫言数十年的仇恨和暴力放过自己的孩子。
仇恨最大的杀伤力不是当事人对你的伤害,而是你的怀恨在心,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
对方只是伤害了你一次,而你在心中却把这种伤害反复上演了千万遍。
忘不掉,放不下,就像遭受凌迟的刑法,恨过去,痛过来,难以忘怀。
莫言故居
贫穷的日子里,似乎喝口水都是苦涩的味道。
缝缝补补的衣服,哪怕洗得再干净,也能闻到一股穷酸味。
生活就像一场黑白色的无声电影,莫言记忆里唯一的颜色,便只有母亲用捣衣服的木槌一声一声敲下,溅到衣衫上的绿汁。
举起又放下的胳臂,像极了人在贫穷面前徒劳的反抗,上上下下,就像一滴水落入沙漠,悄无声息又无能为力。
莫言以为母亲会哭泣,会向儿女抱怨岁月艰难,会伤心会绝望。
可是,母亲没有,母亲哼唱着歌谣,仿佛母亲的心里装着一片海,那些酸涩的苦水,刚倒进胃里,就被海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莫言和别人谈话
多年以后,莫言走过物质贫乏的戈壁,终于抵达乐观富足的绿洲。
莫言知道,指引莫言方向的,正是那个夏日午后,树下飘来的母亲哼唱的小调。
这样的日子,就像在遭受生活的凌迟,一刀一刀,割的不是血肉,而是尊严和希望。
终于,村子里相继有几个女人不堪苦痛,被生活活生生逼到了绝路。
母亲那时候身患肺病,父亲又惨遭诬陷,家里存粮所剩无几。
莫言生怕母亲扛不过去,怕他离开后家中的萧条会把母亲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每当莫言从生产队回来,一进大门就高喊母亲,听到母亲的回应,他心里才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
一日,莫言回到家听不到母亲的回应,找遍了厨房和磨坊,急得坐在院子里大哭。
莫言觉得,那一刻,他的生命仿佛掉进了暗无天日的黑洞。
过了一会,母亲背着柴草从门外走来,看出了莫言的心思。
对莫言说“放心吧,孩子!尽管我活着没有一点乐趣,但只要阎王爷不叫我,我是不会去的。”
经历母亲失而复得的莫言,在那贫瘠的日月里,仿佛嗅到了废墟之上,来日春暖花开的味道。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
天下没有不犯错的孩子,何况孩子犯错的原因只是因为太饿了。
一天莫言带着家里唯一的热水壶去公共食堂打水,由于饿得头晕眼花,不小心失足打坏了水壶。
要知道,那个年代,连水壶都算得上贵重物品了,何况还是家里唯一的。
胆小的莫言不敢回家,躲在草垛里一天不敢出来。
直到,夜色渐渐笼罩,传来母亲焦急沙哑的呼唤声,莫言才蹑手蹑脚地爬了出来。
他不敢看母亲的眼睛,低着头,等着母亲劈头盖脸的责备。
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摸了摸莫言的头,没说一句话,只是叫他回家。
一个目不识丁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母亲,不懂得有关教育的长篇大论以及那些深奥的育儿哲学。
只是用她的心,一点点温暖孩子。
生活已经很穷苦了,唯一富足的只有取之不尽的柔软的爱了吧!
眼下,忍饥挨饿的日子,渐渐走远。
可是,傍晚不知谁家传来父母与孩子的高声争吵。
人们拥有了很多物质财富,唯独那些旧日里的温情,也随着过去的生活,越走越远。
似乎,爱已经追不上生活日新月异的脚步了。
莫言带外国友人参观老屋
要衡量一个人的尊严值什么价位,就看他肯为什么放下自己的尊严。
在连饭都吃不饱的岁月里,尊严可能就值一块豆饼。
为了得到一块豆饼,村子里的孩子都围着粮食保管员学狗叫。
谁学得最像,豆饼就给谁。
大家都觉得很像,莫言也是这群孩子中的一个,卖力地学着狗叫。
粮食保管员把豆饼朝远方抛去,一群孩子蜂拥而上,分食一块豆饼。
这一幕被莫言的父亲看在眼里。
回家后,父亲狠狠地批评了莫言,爷爷也严厉的批评了莫言。
爷爷对他说:嘴巴就是一个过道,吃什么到肚子里都一样。
何必为了一块豆饼而学狗叫,失去做人的尊严呢?
在当时的境况下,这些话并不能使莫言心悦诚服。
豆饼和树皮,吃到肚子里怎么可能一样呢?
但父亲和爷爷的话中,那比山珍海味还要能喂饱我灵魂的尊严,莫言是真的领略到了。
人,不能像狗一样活着。
否则,吃再多美味佳肴,都不能让骨头站起来。
莫言带人参加故居
很多老人都对过去缺衣少食的生活记忆犹新。
可是,让莫言忘不掉的,始终是记忆里的半碗饺子,以及母亲对弱者的同情与怜悯。
那时候,红薯,萝卜,几乎是每家餐桌上的常客。
饺子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解解馋。
而且,每人只有半碗。那年的中秋节,莫言一家终于等来了一顿饺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乞讨的老人,敲响了家门。
莫言想也没想,端了半碗红薯干打发他。
老人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一个老人,你们吃饺子,却给我吃红薯干,你们的心是怎么长的?”
莫言那时也是年少气盛,立刻抢白回去,“我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顿饺子,给你红薯干已经不错了,爱吃就吃,不吃就滚。”
母亲听到,立刻呵斥了莫言,并把自己的半碗饺子倒给老人。
莫言当时的吝啬多半是贫穷逼出来的穷苦病,如果他能经常吃到饺子,可能就不会那么小气和怨愤了吧。
大多数穷苦出身的孩子,身上多多少少有匮乏的影子。
那是他们需要用一生去洗掉的烙印。
当然,不是反对勤俭节约,而是贫穷往往也饥饿了人的格局,逼仄了人的胸怀。
或许,正是因为母亲施舍的半碗饺子,才让莫言的作品,有了对社会和生命的怜悯。
莫言讲话
孩子品行上的污点,将会使父母一辈子不能抬起头。
莫言就曾经让母亲如此伤心过,为此,莫言记了一辈子,都不敢忘掉母亲那天失望的眼神。
那一年他跟着母亲卖白菜,他负责算账。
阴差阳错得多算了一毛钱。
算完钱就去了学校,回到家看到母亲泪流满面。
母亲没有责骂,只是伤心地说“儿啊,你让为娘丢了脸!”
没有声嘶力竭的嚎啕,也没有棍棒相加的惨烈,只是,母亲的眼泪滴在了莫言的心里。
莫言体会到了,那是为人母的心凉。
为了暖和母亲曾经凉过的一片心,莫言努力了一辈子,在品行上要求自己,切莫再丢了母亲的脸面!
那些在外贪赃枉法或者违法乱纪的,可曾想过自己丢了父母的人?
或许,他们的父母只想到了以富贵为荣。
毕竟,也不是所有孩子,都有一个像莫言一样的母亲。
莫言生活中的照片
长得不好看的孩子,很容易有一个灰暗的童年。
特别是农村,孩子们在一起评头论足,丑孩子特别容易受到欺负和孤立。
如果父母不以为意,可能孩子一生都在那些评论里,抬不起头来。
这一生,走到哪,那些冷嘲热讽的口水,就会喷到哪。
出行半生,都走不出童年的阴云,永远活在雨季。
莫言曾经就是一个丑孩子,村子里的人肆无忌惮地当着他的面开玩笑,甚至有的孩子,因为他的面容而动手欺辱他。
莫言为此回家痛哭。
母亲说:“儿啊,你不丑啊!你四肢健全,不缺鼻子不缺眼,哪里丑?你不偷不抢,不欺辱他人哪里丑?”
生命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恶意,总有不知来由的石子砸向你,如果你把丢向自己的石子,垒成一座监狱,那可能一生都在画地为牢。
如果你气愤地丢回去,养一条叫“报复”的狼狗,年深日久,你和“报复”都会沦为野兽。
无疑,莫言是幸运的,母亲在他的心里种上了温柔驯良的种子。
那些种子,经过年年岁岁天长地久的传播,飘落到了他的笔下,铺满了他未来的路。
莫言和家人
尊重知识的大概可以分为两种人,一种是拥有知识,在求知路上越走越远的人;一种是大字不识,却清醒地认识到知识的重要性的人。
最难得的当然是后者。
莫言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起初,莫言为了听书,忘记了母亲安排的农活。
母亲开始严厉的批评了他,在母亲眼里,那时说书的,都是不务正业。
晚上,母亲为家人赶制棉衣时,莫言忍不住把白天听到的故事讲给母亲听。
听众也从母亲,逐渐扩展到姐姐,婶婶。
莫言签名
从此,每到周六,母亲便默许不再派活给莫言,让他有时间去听书。
现在,莫言的母亲不再了,莫言故事的听众,也从最初的母亲一个人,扩展到全世界。
莫言最终没有成为母亲当初担心的油嘴滑舌的人,他成了一个说故事的人。
母亲走了,但是,留给了莫言以及千千万万读者,无尽的故事和回忆。
那个勇敢,坚强,善良的母亲,那个宽容,怜悯,慈爱的母亲,她用伟大的人格,成就了伟大的人格。
莫言的故居
历史的风吹过,她的面容化成尘土洒落在高密东北乡的土地上。
她没有看到她的孩子功成名就,享誉世界,但她把劳动人民的坚韧,勇敢,毅力……这些跨越生死的精神遗产,留给了子孙们。
是的,母亲走了,但母亲的爱,化成苦难时的坚守,富贵时的勤俭,求知之路上的一点温馨的光明。
纵然没有星月之辉,但借那点光,在莫言走过高高山顶,可以和日月比肩的时候,也会变成一颗星辰,璀璨整个夜空。
我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