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汉子的决斗中，女人是战利品和牺牲品

做者：复旦大学艺术教诲中心副传授，文学博士 龚金平

一部影片中，论述视点的抉择不只决定了情节展开的体例，还会影响叙事气势和主题建构的标的目的。凡是，客不雅视点更轻易展示一种理性中立的论述立场，像是对一个事务的清静注视与照实复原；而主不雅视点遭到视角的限造，固然能给不雅寡带来一种亲历者的论述传神性，但也会吐露小我主不雅的陈迹，论述未必可靠。

在片子史上，有些影片试图通过多重主不雅视点的运用，使一个事务变得扑朔迷离，形态多样，以至扑朔迷离。恰是在那种实假难辨的混沌形态中，我们意识到，主不雅视点会掩盖了人物对心里的欲看。好比，黑泽明1950年导演的《罗生门》，由三个当事人和一个目睹者复盘一桩谋杀案，每小我的讲述都有细微的收支，从而构成多个论述声音“寡声鼓噪”的氛围，使不雅寡对谋杀案有了更为详尽进微的熟悉，关于人道的无私有了更为曲不雅的把握。

片子《最初的决斗》海报

多视点论述的交错与主题

影片《最初的决斗》围绕中世纪法国的一宗性侵案展开情节，受害者是卡鲁日的老婆玛格丽特，影片让玛格丽特、卡鲁日，以及施暴者勒格里各自“呈堂证供”，以三个章节来探究案件的本相。从那一点来看，影片与《罗生门》的构想极为四周，但在第三个章节，即玛格丽特的视点中，影片间接标明那个章节是“the truth”（本相）。正因为那个细微的不同，《最初的决斗》与《罗生门》有了显著的区别。

《罗生门》中，不雅寡需要通过四小我的陈说拼集出谋杀案的实在面孔，但此中仍然有些细节模糊不清，那些模糊不清的处所恰是人道的晦暗不明之处；《最初的决斗》却在两个汉子的陈说之后，宣告女性的讲述才是末极本相。如许，《最初的决斗》面对道德和主题上的双重风险：只要玛格丽特全然无辜，而且为人耿直坦诚，她的讲述才气担任得起“本相”之名；影片原来能够通过三人的视点洞察各自的虚假与柔弱，从而证实人道的无私与偏狭，但影片高调地必定玛格丽特的论述，使影片的主题转向了性别对立。

男性在回忆中都对本身停止了美化和包拆，对事实做了掩饰、歪曲，以至承认，将本身塑形成热诚、耿曲、文雅、诱人的形象，完全漠视了女性遭受的伤痛与耻辱。卡鲁日与老婆在一路时，粗暴凶残，只想传宗接代，无视老婆脸上痛苦的脸色，反而经常称心称心地问老婆能否觉得愉快、 *** 。勒格里更是自傲愚妄，玛格丽特在稠人广众之下一个礼仪性的亲吻，都能被他悟超卓情诱惑的意味。因而，影片在两位男性自我觉得优良的讲述之后，通过女性之口停止反戈一击，洞穿了汉子的卤莽与虚假。可见，影片在论述视点的承认度上明显“厚此薄彼”，毫不避忌关于男性的鄙夷，进而凸显女性在男权次序和男权思维的暗影下被漠视、被不放在眼里、被踩踏的处境，表达她们成为被东西化和欲看化的性别符号，也是能够占有和交易的商品。

影片无意于通过多视点的论述造造叙事的迷糊不清，而是以性别为阵营，凸起“虚假的以自我为中心的陈说”与“无助的被损害的悲情回忆”之间的比照，控诉了男性关于女性的无视、压迫、危急，并对女性遭受的精神压抑与身体危急投以悲悯一瞥。

片子《最初的决斗》剧照

男性的狂妄与成见

因立场区别，卡鲁日和勒格里在描述统一件事时，固然细节差之毫厘，但招致背后的人物形象谬以千里。在利摩日之战中，卡鲁日鼎力大举衬着本身单枪匹马冲向敌阵的勇猛无畏，舍身殉难，并强调本身在战场上救了勒格里的人命。但是，在勒格里的视点中，卡鲁日不遵从坚守不出的号令，冒失激动，思维简单，是本身襟怀大义，率寡救了卡鲁日一命。借助那种多视点的论述，不雅寡得以通过穿插论证的体例，看到人物的自我标榜与别人确证之间的浩大落差。

卡鲁日认为，本身战功赫赫，耿直慈爱，本应平步青云，人生称心，却因小人做乱，领主不辨长短，招致他郁郁不得志。当然，卡鲁日看不到本身性格中冒失、粗暴、强势、霸道的一面。勒格里自诩沉着理性，可以为伴侣两肋插刀，情商、修养和境域都远胜于卡鲁日那一介莽夫。勒格里还称心于本身的风流倜傥，诙谐幽默，品味不俗，每一个女人都对他如痴如醒。勒格里历来不认为本身性侵了玛格丽特，不外是玩了一场欲迎还拒的游戏罢了。他也看不到本身身上的虚假轻佻，野蛮残暴，恶劣 *** 。可见，当一小我自视甚高，傍若无人时，碰到任何挫败，一定从外界找原因，而不成能返身自省。那是卡鲁日征战无数，却始末得不到重用的原因，也是勒格里看似八面见光，却寿终正寝的渊薮。

男性能够无限美化本身，女性则只能在男性的控造下不冷而栗地保存。在父亲决定本身的亲事时，玛格丽特没有发言权，只能傍看两个汉子为了嫁妆讨价还价，本身倒像是那些丰厚嫁妆的陪嫁品。成婚仪式上，当卡鲁日传闻原先许可的一个庄园不知往向之后，立马停下仪式，与岳父对量。手足无措的玛格丽特，只能祈求卡鲁日的宽浩大量。

与玛格丽特的处境类似，皮耶伯爵的老婆固然生了8个孩子，却不克不及得到丈夫的感谢或赏识，遑论尊重。皮耶与一寡侍从往打猎时，带了两个儿子一路，但念他们的名字时，皮耶明显迟豫了一下。那申明，皮耶对本身子女底子不熟悉，只沉浸在本身的纵欲享乐世界中。还有法国国王的老婆，只是一个安顿罢了，与丈夫之间底子没有同理心和配合的关怀。

玛格丽特被勒格里 *** 之后，只要守口如瓶，就能够像卡鲁日的母亲一样，陆续连结面子。但是，玛格丽特不想压造心中的觉得，而是勇猛地说出本身的厌恶与耻辱，为此甜愿接受可能被烧死的后果。那比拟于那些汉子，更为勇猛，更富自我醒觉意识。那些汉子活得粗鄙肤浅，浮泛苍白。他们兵戈，不是为了正义或和平，而是为了地位和财产；他们跟随、阿谀高层，也不是出于实心，同样是为了地位和财产。特别是影片中最重要的那场决斗里，两个汉子义无反顾，以死相搏，看起来刚猛豪放，但他们并非为了玛格丽特的清白或威严，而是为了本身的名誉与利益。

时代布景与场景设置的意义

《罗生门》的布景是日本战国时代，那是一小我命如草芥的乱世，次序坍塌，礼崩乐坏，人道的无私和人心的沦丧被加倍放大；《最初的决斗》中，我们则看到14世纪法国宗教狂热，品级森严，虚假陈旧迂腐的社会现实，那个社会使汉子的保存降格为动物性的搏杀、动物性的享受，使女人的地位沉溺堕落为可交易的商品、无感情的欲看东西与逃求效率的生育机器。

影片常在一些不经意的细节中显现中世纪的暗中与愚蠢，并强调女性令人窒息和失看的保存处境，那当然使影片的情节与主题有了更为坚实的依托，但是，那也让不雅寡产生一种错觉：那是一个只存在于中世纪的故事，离当下的现实间隔远远。或者说，假设有科学和民主，有公平的法令和开通的社会风气，玛格丽特的命运是不是能够改写？固然，我们能隐约感慨感染到影片期看超越时代的主题野心，但那个故事的情节逻辑和主题逻辑似乎都被“中世纪”禁锢，那恐怕是创做者始料未及的。

其次，影片关于勒格里的描绘比力符号化。他做为一个身世低微的底层人，固然在教会混过一阵子，但他过于顺畅的拉丁文，熟知管帐的数学才能，过于博识的文学视野，几令人生疑。何况，他还有不俗的战斗力，可谓能文能武。影片在强调勒格里的文韬武略、男性魅力和人格魅力时，不只有违常理，还将情节引向了轻松和锐意。

影片几乎全程都是冷色彩的画面，时刻强调六合间的萧瑟衰落，形象地复原了中世纪那种灰蒙阴暗、压抑繁忙的社会氛围，以及人心的死寂萧条和保存的憋闷空虚。只要勒格里死于决斗，几年后卡鲁日也征战而亡后，影片才显现饱和的绿色、充沛的阳光，玛格丽特在外景称心地看着儿子玩耍。影片将“厌男症”表达得如斯曲白，其实令人忍俊不由又五味杂陈。

影片在内景与外景的处置上凸起了区别的影像气势，并融注了区别的寓意。在外景，多是战斗场景，上演的是野蛮血腥的厮杀，人身上的原始 *** 被无限放大；在内景，影片多借助烛光和壁炉的火光造造效果光，显现一种灰扑扑的蛮荒感，但偶然又有一丝热意，并有欲看之火在熊熊燃烧。当然，区别的内景中，风尚是区别的。领主皮耶的官邸里，布满了喧哗和 *** ；卡鲁日的家里，则显得疏离而冷峻；勒格里所在的场景，又显得轻佻浮滑。在内景和外景的参差映照中，中世纪布满动物性的保存形态和精神形态跃然纸上。

《最初的决斗》中卡鲁日与勒格里的命运结局，隐约向不雅寡表达：个别若是贫乏清醒的自我深思意识，只会陷进自觉的愤怒中不成自拔；个别若是贫乏关于次序的敬畏、对别人的尊重，自认为是，一定以身涉险而不自知。玛格丽特的决绝与勇猛，似乎又告诫个别，不克不及让自我的觉得让步于世俗成见，不克不及关于本身的委屈无动于衷，不然就会活得麻痹苍白，行尸走肉。恰是在那个层面上，《最初的决斗》既是关于特按时代的一次繁忙回看与深切提醒，也是关于人道，关于人生际遇的一次哲学切磋。（龚金平）

来源： 光亮网-文艺评论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