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最初的武林和两代人的江湖，藏在深山中，不为人所知

二古师父是半个世纪以来我们当地最出名的武师，一身功夫闻名周边几个乡镇。我本有时机在别人生的最初阶段完好记录下他的功夫和他的故事，可惜因为我一次失信，便永久错过了 ，错过了他，也错过了最初的武林。

赣南武林一代宗师二古师父

寒冬中，穿戴短衣短裤解放鞋，扛着铁棍上街的耄耋白叟寒冬中的赣南深山中，池塘和稻田里的水早已经结冰，老房子的瓦檐边早就垂下一条条锥形的冰柱。和北方的干冷差别，北方穿多一些，盖住了风即是暖的，那里的寒冻因为同化着极重的湿气，竟非分特别具有穿透力，无论你穿多厚的衣服，多暖的鞋子，耳朵边、手指节、脚趾头，也总会有让人蚀骨的寒意刺入进去，然后无论你若何搓捏，若何蹦跳，若何哈热气，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动。由一般的冷酿成彻骨的寒再转为关节里的痛感。

虽然冰冷是深切且刻骨的，让人不肯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也不想远离热烘烘的灶堂，其实必不得已，就只好穿的严严实实，再手上拎个火笼才出门闲逛，小的火笼不外一个钵一般大，里面拆了火屎，然后掩上灰，笼上盖子，就能够随身照顾，以至揣在怀里。大些的火笼则跟凳子差不多个头，能够拎着走，也拿来坐，也能够几小我围着暖脚。 所以，串门也好，孩子上学也好，提个火笼，在阿谁年代，也算是标配。

然而，就在如许人人都须随身照顾火笼御寒的季节，一位八十明年的白叟，却上着短袖配个陈旧的衬衫，下穿齐膝的短裤系个皮带，再脚踏一双带泥带土的解放鞋，从更深的山林的村子大踏步而来，又露宿风餐的要往十几里路外的圩上而去。

他个子不敷一米六，理个平头，皮肤黝黑发亮，虽然八十明年，胸前和膀子上隐约露出的筋肉却仍然呈现块状，再往小腿肚子上看，疤痕充满，陪衬的犹如山里高硬度的石块。他的耳朵奇大，犹若两把老蒲扇。脸上也有皱纹，却不是松松垮垮的那种，而更接近斧劈刀凿出来的陈迹。他嘴唇是粗拙的干涩的，牙齿有被烟酒持久熏浸过的陈迹。凸起的是眼睛，不甚大且，周边有些黄且浑浊，只是眸子中心又极黑极亮，似乎一不小心就会从中闪出摄人的光来。那五官配上那皱纹，像是从历尽沧桑粗粝的顽石中破开出来的将要新生的雕塑一般。

零下温度的南方早晨，那位从二十里路外的深山里来的打着炎天打扮的白叟，没有瑟瑟发抖，而是步步沉稳，身上以至还有因为赶路而出的微汗，那股微汗颠末身体的热能蒸发又构成一股热气。热气环绕，让显出了非分特别的神采。

不外，那些其实不算什么，因为若是你看到了他肩上扛的那根铁棍，才会实正惊讶。那是一根黝黑的十几岁孩子手腕粗的老铁棍，长度和白叟身高差不多，重要大要三十斤。在铁棍的后端，则轻飘飘的挂着个上海牌的破烂提包，提包的拉链坏了，露出了里面拆的蛇皮袋。因为那丝毫无法构成重量上的平衡，所以前面一端，就被白叟一收充满厚茧的老拳握着，那简单一握竟让人觉得有一个无法嵌进去，无法撼动的觉得。

一到寒冬，那个深山里的村子即是雪窖冰天

龙宫山的传人那个白叟就是二古师父，一个似乎武侠小说中走出来的隐居山野的老侠豪客。之所以，消耗如斯大的篇幅来写他的身段样貌穿戴，是因为那几乎成了他数十年来，一年四时的标配。而阿谁深山里的村子叫龙宫山，流淌出来的那条河叫蜈溪河。蜈溪河延绵四十多里，一路滋养着了五个村庄。

龙宫山是我的祖居地，山里的六合不敷用，爷爷辈从那里动身，搬了三十屡次家才来到那二十里路处于蜈溪中游的村庄。那里高山现平地，从明朝初年起头祖先自吉安沿着传说中的葫芦形的地形龙势，找到葫芦苗的尾巴，而刚巧发现了那片原始丛林中，藏着豺狼和丰硕物产的，莽荒且开阔的地盘，再颠末一代代的耕作，开垦出千多亩良田和两千多口人。葫芦长在葫芦苗的尾上，葫芦尾上人丁兴隆。

数百年间，那个村子的人传承着中原南迁客家人的基因，读书习武。文，出了很多的进士举人，拥有两座御赐的牌楼和十几座祠堂。武，生长出一多量武者。最昌隆时，文有省部级的朝廷高官，武则无论男女老小皆能舞枪弄棒，随意出来都可能是功夫高手。文武双全，才得以在宗族斗争剧烈，社会极其动乱的年代中，于一场场群殴械斗中固执的保存下来，成为一方雄厚的宗族权力。

那种彪悍与人文共存的形态，不断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后的最早的二三十年。固然，近代战争不竭发作，戎行从村庄来往来来往去，从白军到赤军，抓走了无数壮丁，征招了大量兵士（仅参与赤军者就有五十多位，我的大爷爷就是兴国至泰和一代地下党的次要负责人），让很多精英客死异乡。但实正消逝则是在人人出门打工，村子再无青丁壮的九零年代，深山里再无习武的身影。

在二古师父之前，村子里强者辈出，有能肩扛五六百斤大石仍然大步流星的壮汉，有百步穿杨的箭士和 *** ，也有夜深人静单枪匹马潜入国军碉堡的杀人救人的狠角，还有行掳掠砍了官员母亲手臂，招致全县通缉的悍贼，最凶猛的一位仅一扁担就当街打死了国民 *** 县长的马。而其时八十明年的二古师父，是活着的传说，是独一能和前辈英雄媲美的人物，也是独一被大半个兴国县承认的武林宗师。

二古师父在和我讲述关于武术的故事，充满神采

村野小店里，二古师父跺一顿脚，成了一幕典范二十多年前的一天，年近八十的他，照旧短衣短裤解放鞋扛着铁棍上街，走到我村里时，颠末一个小店，里面坐满了人，喝酒的喝酒，买烟的买烟，逗乐的逗乐，说荤事的说荤事，好不热闹。

二古师父远远走来，标记性的打扮一眼让人认出来。有人说了声“二古师父又扛根铁棍去上街了”，于是，世人的话题一下就转移到他能否有实功夫的话题上。有人说他有轻功，随意一跃就能跨过一架风车（1.6米摆布高度），有人说他能将一百多斤的朴刀舞的虎虎生威，还有人说他倡议威来十来小我近不了身，也有人不大相信，觉得他个子矮小再怎么凶猛也气力有限。更多的人则在议论他昔时带着门徒走江湖打狮卖艺时，曾经多么出名，以至只要他们呈现，一些有矛盾的班子都要远远避开。

说着说着就有人起哄，想请二古师父进来展现一番。可各人又知他的天性是其实不喜显摆的，平常人说不动，如许临时的起哄他更是绝不会理睬。于是，就有人提出二古师父喜好喝酒，只要请他喝酒，就有演武的可能。那般一说，小店老板豪爽了，当下就放话，谁能请到他演武，那个酒他请了。那下子热闹了，各人互相起哄，纷繁鼓动对方去请。

末于，比及二古师父走近，世人都出到小店门口，一路号召他进来，说今天老板请喝酒，仍是好酒，边说边过去拉。二古师父不明就里，架不住世人的热情就进了店，老板已经用竹筒打出了半斤好酒，倒进一个特意从厨房拿来的大汤碗里，就推到二古师父面前。

二古师父见酒心喜，端起酒就问“今天那是实的要请我食酒么？”，老板说“没错，我请你食酒，吃完那碗，你等下演一套功夫，演完了，再请你食一碗，我那都是好酒，不优待你”。周边人也叽里呱啦的起哄。二古师父那时已经将铁棍靠在了柜台边，皮包也放到了桌面上，端规矩正的在板凳上坐着。看了一眼酒，也不客气，碗就端到了嘴边，刚要筹办让酒水入口，一会儿又停住，对着世人道“当实想看？”，世人又道“必定想看，并且想看实功夫，你食哩酒后更有精神，就给我们亮一下”，二古师父就说了句“好，先食哩那碗酒再说”。说完，便慢条斯理的食起酒来，大约等了十来分钟，也不管其别人说话，他安恬静静地让半斤好酒下肚，脸上也垂垂有了一些纷歧样的神采。

放下酒碗，他说了句“酒还能够”，眼睛扫了扫四周的人群，又道“你们闪开点空，都到最边上去”，世人等待已久，一听那话，晓得马上就要起头了，耸动的人群立马退开，让出一个四五平米的圈子。二古师父站在中间，目光环了一环，伸了伸双臂，挺了挺腰，舒展了下身体，沉思了数秒，大约是在思虑该展现什么。

突然，他目光一厉，双腿略微下蹲，做了个扎马步的姿势，随后，满身起头用劲。在各人屏住呼吸时，他双拳陡然一握，右手右脚向上一路，略做酝酿，便一声沉喝“嘿”，右手带风势，右脚重重落地，动做极快，闷雷般的一声响震就从地板上传来，激荡起一片尘埃，略停半晌，左手左脚又反复刚刚的动做，地板又是一声响震。等各人反响过来时，而半个屋子早已被激荡起的尘埃洋溢，二古师父收功站立，于烟尘洋溢中有一股无法言说的英雄豪放之气。

世人还在期待他继续惊天动地的招式绝活，他却已经回到凳子上坐着了，继续端起碗去饮剩下的一口酒，似乎没有再停止下一步的意思。世人要他意犹未尽，要他再来几招，他却指了指刚刚扎桩的处所，让各人认真再看看。那是世人过去详细一看，才发现，他刚刚落脚的周边，尘埃已经被震荡清洁，留下了一尺见方的似乎明哲保身的空中。而那空中是用砌墙的红砖镶嵌铺就，结结实实好像石板，但此刻就发现此中的两块砖呈现了明显的裂痕，若不是稳稳的镶嵌在此中，一定早已碎裂。

小店老板和老板娘也跑过去看，二古师父却在旁边说“还有半斤酒呢？”，老板赶紧回过神来，马上又打了半斤酒，必恭必敬的端到二古师父面前，还趁便说了句“好功夫”。那些看热闹的，那会儿好几个也有样学样，试着做不异的动做，想看看效果，可成果尘埃是带起来丁点，其他的啥动静也没有。于是，又围到二古师父身边问他收不收门徒？他说“以前收的门徒多，都学的半吊子，如今老了，有酒喝就行，门徒懒得教了”。又有人说“你教我，我天天请你喝酒”，他说“每个门徒都如许讲，最初成果都差不多，酒却是会给，功夫嘛学一半人就跑了，吃不了苦，冇个卵用”。

被阿谀和纠缠了半天，二古师父那一斤酒也喝完了，决定从头拿起铁棍和阿谁老上海皮包去上街。被人蜂拥着走到门口，他想了想，算了喝的酒也很多，痛快不上街了，间接归家。于是，又带着刚刚运功和一斤好酒加持的奇奥形态，加快程序，归家去了。

那一段，固然各人有些绝望，没有满足实正一探二古师父功夫深浅的愿望，但在现场的人仍是觉得很值，在尔后的二十来年时间里，被人频频提起，而且逐步变得夸大，诸如其时的地砖不单碎裂还陷了下去，留下了脚印，以及整个屋子的尘埃都被扬起，柜台上的酒碗也震动并洒出了酒等等。越传越神，竟然成为了一幕典范。只要一提起他就会联想到那一幕。

如他所言，他一辈子确实收了很多门徒，但根本上没有太凸起的，却是他在教门徒的过程中带着各人打狮卖艺，闯荡江湖，赚点养家糊口的钱之余，打出了本身的大名声，也帮他们增长见闻，认人识物，使得那帮门徒后来一个个都成了做小生意的老板。

二古师父出名，但家境很一般，酒量各方面又大，恐怕日常供给不敷。所以，经常走几十里路上街，很重要的原因是街上门徒多，每次只要进来，总会有门徒请他去家里或者馆子里、小摊子、小店里吃点喝点，也算是一种乐趣吧。

板凳拳是民间拳术绝技，简单易学，适用性强

二古师父的儿子得到了实传，打了两架闻名之后，便鸣金收兵得到他实传的只要他的小儿子，根据年龄推算如今大要也有55岁摆布了。得到实传的原因，除了是他的儿子，没有根据传统“十招留一招，避免门徒打师父”，更重要的是他属于生成的习武质料：身体本质好，肯下苦功夫，性格也沉稳低调。大约从刚刚懂事起，他就起头习武，各路拳脚，刀枪剑棒，几乎无所欠亨。江湖上也留下了他很多的传说。

传说在二十岁摆布，他跑去隔邻乡镇的画眉坳钨矿做矿工，惹上了小混混，小混混带着二尺来长拇指来粗的钢筋就来找他，筹办用那根钢筋让他吃一顿。小混混潜伏好，在他颠末一处梯田时，从上面的田坎举着钢筋就抡下来，那一下若是不小心，不但要头破血流，估量半条命都要没。可未曾想，他下意识就侧开了身子，在小混混刚刚落地时，又一只手抓住了钢筋，一只脚踩在了小混混身上，他怒火中烧，想暴打一顿，但又临时忍住了。于是，把钢筋一头往田坎上一架，一头攥在手里，手猛一运劲，前臂砸了下去，霎时，钢筋被整个砸弯。小混混被那气焰吓到了，连滚带爬带跳，从一丘丘梯田上逃了下去。

但逃离的小混混其实不认输，逞着认识人有权力。当天晚上，又纠集了十几小我，一个个拿着钢管木棒，对准他住的处所，踹开门，一拥而上，筹办废了他。他正在睡觉，等发觉出来时，门已经被破开，一帮人正筹办进屋。来不及细想，他抄起屋里的一个长条凳，横在身前。等人全数进来时，一个个凶神恶煞，棍子棒子就没头没脑的抡了过来。

之所以选择长条板凳做为兵器，是因为屋子里其实没啥可拿的，就那个最间接随手。不外也好在他学到了父辈走江湖卖艺的功夫，那些功夫中有一路“凳拳”就是根本功，说起来笔者小时候也曾专门学过，非常勤学并且适用，当然那是题外话。

话说他在十几人的棍棒之中，背后靠墙，正面临敌，左挡右拆，上挡下格，有时还抓住凳脚来一顿横扫，竟然丝毫不落下风。当然不免挨几下棍棒，却也间接砸晕了几个，又让几小我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还让缴了几小我的械，到最初看火候差不多了，他间接凳子一扔，间接用拳脚逃着人打，想出门的踢到缩成一团，已出门的间接打回来，乒呤乓啷，一顿操做，快刀斩乱麻，没一个逃进来。最初，他间接找了根工地上的绳子，将一个小我都捆了手绑了腰，连成一串，拉着就往派出所走。

从不随便出手，只打了两架，却让他霎时名闻全县，后来一堆的小混混找他来拜师或拜大哥，都被他回绝。九十年代末据说又去广东做过保镳，但在庇护老板的过程中，有黑社会掏出了抢，对着他们一段扫射，他决定回老家。回到老家后，觉得没前程，又跑去隔邻市的吉水县水南镇，租了一大片田地，筹办通过多种地卖粮食来找出路。当然，靠种地为生是抱负化的。十几年前他大约觉得种地太困难，所以又进来打工了，做得是通俗的建筑工。

2014年9月19日二古师父逝世，我留下一段小小的悼文

我的失信，成了对前辈武林永久的遗憾2014年炎天，二古师父死的时候已经90多岁，耳朵很背，腰也有点弯了，握手时却觉得还很有力量。死前一个半月，当听到我说要拍摄记录他的功夫时，他的眼里泛出光辉，告诉我让他筹办一段时间，渐渐回忆和梳理下。为了怕我绝望，还当场用本身削除出来的木头的朴刀演了一些招数。

我约定半个月后去找他，父亲晓得了那件事，十分的快乐，认为我将要做一件具有汗青意义的事。可半个月后我因为有事耽误了，白叟托人下来问，说本身筹办好了，我的说过一个礼拜必然会上去。遗憾的是，当我筹办好了再要去找他时，白叟却传往来来往世的动静。那个时间是2014年9月19日，一代宗师，撒手尘寰。

父亲为我的失信愤怒至极，没头没脑的痛骂了一顿，而我又将影响我行程的老婆给痛骂了一顿，以至有砸工具激动。尔后的多年，我不断为本身失信的行为耿耿于怀，和老婆也因而发作过屡次的争吵。然而，有些工具一旦错过就是永久错过，有些遗憾一旦形成便永久无法填补。我不单单错过了一位90多岁宗师级的白叟的嘱托，还错过了一个武林最初的背影。

二古师父身后，带着愧疚之下，我曾想去寻找和记录他儿子的故事，拍摄下要二古师父传染的功夫的影像。可当我历经困难，找到详细的地点，托了本地的熟悉的乡干部和村干部来帮手寻找时，却被告知，他终年在外，少少回家，很少人有他的联络体例。所以，只好做罢。

但应该不会就那么快的完毕，那件事我仍是要去做的，或许就在本年，或许就在明年，或许不单单是他们父子，或许会回到阿谁我的祖祖辈辈曾经生活过的村子，用一收笔去追随最初的武林和磨灭的江湖。不单单为他们，也为我本身骨子里流淌的血性和武者的基因。

注：本文部门记忆不敷准确之处，将来会通过更多的访谈而丰硕，而我也希望二古师父的后人可以看到，他的村庄的人可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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