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文学｜“月饼所长”的云端“戌守”

文｜陈大刚

70多年前的抗日战争，从1937年起头算，是8年；从 “9·18”事情起头算，是14年。而巴塘县公安局民警洛绒邓珠从2008年进入波密乡起头算，则是13年。

民族抗战14年，艰辛卓绝；洛绒邓珠“戌守”波密13年，也当得起艰辛卓绝！

2021年3月，我在高原初春炫目标阳光中，走进了圣地康南第一峰——海拔6040米的格聂神山下，走向了云端的洛绒邓珠。

一

巴塘在甘孜州最西端，是四川出川第一县，从西面进西藏去云南，都得到巴塘打卡。而波密乡则是巴塘的“边塞”——最偏僻的乡镇之一；还最初通公路，没有之一。

与我进入的季节差别，洛绒邓珠初进是2008年大冬天。波密献上的“哈达”就是漫山遍野的冰雪——冰雪都在海拔4000米之上的云端。

我是坐车进去的。洛绒邓珠昔时只能胼手胝足——没有公路，要5年之后才有一条有如内地乡间机耕道一样的泥石土路蹒跚入云端。如今固然有了尺度柏油路，但从年前11月一场大雪起头，封路没筹议，一封就是漫长的4个月。

好容易翻上一座雪山，前面又有一座笼盖着冰雪的大山冷峻在云端下。那天他又走又爬又翻，用了整整5个小时。全程12个小时下来，一天就没了。之后他们进城公干，动身迟了，就得途中一宿。每次出山回山，心头都要纠结——“来了不想走，走了不想来。”

洛绒邓珠回忆，脚踩到波密的第一觉得，就是进入了一个“不与秦塞通人烟”的部落——乡所在地波堆村欠亨电，手机无信号，无自来水。不要说饭馆旅店，连小卖部也没有。全乡没一个汉族人，老苍生根本上不会说汉话，大部门人没到过巴塘县城。几个月下来，连洛绒邓珠自已也忘了说汉话……

洛绒邓珠头衔是波密派出所长。说是所长，就管他那个民警，外带两个辅警。全乡幅员面积1164平方公里，每人名下将近400平方公里。

办公场地借人篱下——挪借了小学和卫生院两间房栖身。晚上与乡干部同在一间大屋子滚10多人通铺——“狐裘不暖锦衾薄”也。。

北宋范仲淹千年前的戌边，长烟夕照中另有“四面边声连角起”相陪。而洛绒邓珠的波密，太阳一落山，六合就万籁俱寂。

此处不是留人处——他和两个辅警弟兄其时都曾生出过如许的念头：下辈子不妥差人。以至是“告退，一走了之。”

二

当然没有走。洛绒邓珠说得很朴实。我走了，会有人来，会有人留得下来。而我堂堂一汉子尔后往那走，一生又怎么走——人是有威严的，何况头上还有庄严神圣的警徽！

于是自力更生，一切从零起头。

从县城一次性买足一个月柴米油盐背到乡上，寒冷的北风中跌跌绊绊到定曲河碎冰取水——他们升起了派出所在波密的人世炊火。只是那饭菜味道其实不怎么样。几个月后到县局开会时，俩辅警弟兄瓜兮兮乞求，“所长，我们今天必需吃一顿好的。”

派出所的牌子也挂出来了——借人篱下也必需有本身的名号，本身的威严！尤其是要挂出国旗——那是波密升起的第一面国旗，彰显他们代表国度执法。

巴塘警方昔时组建的最初一个派出所，就如许瓜瓜坠地。它在波密的呈现，好像1950年代北大荒第一个“干打垒”，1960年代中国西部荒原上第一个钻井台。

全乡2400多人，每平方公里却只要稀稀拉拉两三小我，都散落在“云深不知处”的雪山草原上。因为几乎与世隔断，乡民们不只不知法不懂法，连与本身亲身相关的户口、身份证都是空白。许多人没上户口，有的以至百口无；一些上了户口的，现实中名与户口对不上；有的人已逝世，户籍上却仍然有名。国度扶贫优惠政策下来，按户籍对口，却找不到详细的人头落实——“春风不度玉门关”；出了治安与刑事案子，本身私了不报案，派出所查询拜访走访也无从问人。

没有捷径，只要一个村寨一个村寨走，只要一家一户询问注销。车与公路都是没有的。近的就用双脚走，远的就骑马。从冬到春到夏到秋又入冬——仲春时节与农区群寡田地中唠家常，炎天入住了海拔4700米波密更高的昌达草原毡房，秋天走进木格草原牛羊中，冬天与藏族大爷围着火炉喝酥油茶……用了将近300天，全笼盖完成了全乡户籍与居民身份证信息搜集工做，肃清了200多人的死户，为1000多人上了户口，做亲子判定200多份……

如许的走当然不行于单纯户籍营业，而是全方位大走访——行使治安办理，开展治安查询拜访，停止国度政策律例宣传。好比，他们就在大走访中，“趁便”处置各类纠纷与化解矛盾300多起。

如许的走中，洛绒邓珠认识了90%的本地群寡，乡亲们也因而承认了洛绒邓珠和派出所。因为他皮肤黝黑，身段壮实，有一张憨厚可亲的圆脸，便在波密荣获新的定名——“月饼阿哥”或“月饼所长”。

三

“老乡，我们是工农子弟兵——”

洛绒邓珠春夏秋冬的走，他们根本上是留一个辅警值班，另一个跟着洛绒邓珠上路——互相搀扶在一望无垠的雪野中，相互帮衬在茫茫草原上，身边一切似乎都被收掉，只剩下地道的天、地、人，而他们只是六合间能够省略的小点。

山道上摔跤，冰雪路上跌却是常事。就有一次凶恶，在去根久村路上翻腾下数十米高的雪坡——他脸圆，身子也蜷得圆，善者神佑，竟然无恙，有惊无险一通冷汗。村上一大妈晓得后，双手合什向天——“佛主保佑！月饼阿哥是行善好人”。

整整5年，都是如许走，也只能如许走。那是年复一年看不到头的孤单、清凉、普通；那是一小我的长征——5年中，他们每小我用双脚走的旅程，早就超出了25000里……就是如今有了柏油路，也叫人犯怵——冬天开摩托车出警，需两人共同，一人骑车，一人在路旁挖上一口袋一口袋砂石，然后沿路撒砂石小脚女人行。我进去时节，路边已有桃花开，但视线中的山顶仍然白雪笼盖，沿途湖泊海子，大多被冰封得严严实实。车多在暗冰路上行，有几处数十米长的路段，全被冰雪豪横并吞。洛绒邓珠“温馨提醒”——不克不及猛给油，不克不及踩刹车，不然就出车祸。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那货到海拔3000米，晚上就在床上烤烙饼，睡不安生。海拔4000米摆布下车拍高原风光时，动做稍大套就要气喘胸紧脸青，曲呼氧气瓶伺候。心头就想，如果安我在波密，只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白拿工资，也要告退走人没筹议。

四

2013年，是派出所也是波密的拐点——恍若唐代边塞诗人岑参笔下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那年仲春，定曲河两岸桃花开得比往年更绚烂，格木草原上的杜鹃花、报春花、格桑花也开得比往年要早。是天应人世喜吧，花们也赶来为波密派出所庆祝——清脆的鞭炮声中，洛绒邓珠与弟兄们站在新落成的派出所前，宣告了“仰人鼻息”汗青的完毕，骄傲地将乡亲们迎进了本身的家。

也是那年春天，由月饼阿哥与波堆村村民本身脱手修建的甲嘎龙巴河小水电站，用电气化文明的光波，点亮了波密盘古开六合以来的漫漫长夜。

那年炎天，一条碎石公路历尽含辛茹苦，莅临云端。派出所接来了一辆皮卡警车，孩子们围着警车转圈，猎奇，打闹，逗乐。就是那辆皮卡车，昔时送波密第一个子弟到到县城上中学。仍是那辆皮卡车，仍是那一年的秋收时节，波堆村村民曲洛怀身大肚失慎从楼梯上绊下，摔成大出血。邻人到派出所急呼“月饼阿哥”。 洛绒邓珠跳上警车，以110“有难必帮”的十万火急，将曲洛送往县城病院。途中，护送的村民说曲洛“死了两次”；到了病院，医生说迟到10分钟，曲洛就再也救不回命。8年后我在派出所看到那辆皮卡车时，它已全身充满班驳的陈迹——那些陈迹在我眼中，绝对是金光闪闪的勋章。

金秋时节，他们相帮着乡亲们建起第一幢石头水泥磁砖巧妙组建的藏式气概民居，完毕了波密只要泥石建筑的汗青。

与此同时，波密呈现了第一台电视，第一个超市；田土里新长出了莲藕、洋蓟、辣椒、香菜、美洲南瓜……月饼阿哥当然少不了为那些外来物种安家落户鞍前马后驰驱。

值得大书特书的是，那一年也是洛绒邓珠人生拐点——初夏采挖虫草季节，巴塘县地巫乡政府派收工做组到波密看望本乡挖虫草村民，并与波密方对接虫草采挖的组织与村民的平安保障。工做组中有一个斑斓的姑娘叫白马拉姆，在与月饼所长对接中，一来二去两人就对上了眼——听到地巫村落民也像波密老乡一样亲近地叫“月饼阿哥”，看到洛绒邓珠英憨厚、朴实、心爱的“月饼”脸在阳光下迸射的诱人光泽，白马拉姆无法不动芳心……那个有格聂神山做证，有罗措仁湖做证，有格木草原做证！

五

让人再也想不到的是，为洛绒邓珠与白马拉姆做证的格木草原，竟然是一派瑞士风光。行前头天晚上，巴塘县副县长、公安局长吴康林就诱惑我们，“格木草原是典型的瑞士风光。”如今，格木草原的雪山、冰川、丛林、溪河、草甸、毡房、牦牛就呈现在我眼中，如画般空灵在阳光下，旖旎于云端——绝对是“绯闻度”极高的大明星范儿。目瞪口呆中，我顿觉光阴倒流，恍然置身于几年前阿尔卑斯山旅游风光中。月饼阿哥还中百万大奖一样兴奋地告诉我们，格木草原已列入了甘孜州旅游开发盘子。如今每年旅客上万。派出所就屡次营救过爬山遇险与高反缺氧的旅客。

不外，让我更为醒心的是波密的人世“瑞士风光”——那全国午，我随洛绒邓珠走进了定曲河边的波堆村、格木村。牧场白叟们倚靠在圆木垒叠的房屋下悠闲晒太阳；几个小伙子围坐在草地上吆三喝四地喝啤酒，喝“红牛”饮料；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在学校操场上跳绳，打球。藏家天井墙边，桃花俏在风中——家家户户院子里标配气派轩昂地的越野车，牦牛们或三五或七八伸着舌头舐阳光，猎奇地端详我们那些外村夫……置身在那一派静谧、平和、怡然的人世春色中，我想到了前一天从丹巴美人谷上国道318线，经道孚、康定、雅江、理塘到巴塘途中乡镇歇息时看到的情景——它们与面前“光景”一个妈生的。采访中洛绒邓珠描述的偏僻山区仅仅存活在口头传说中。“我们在格木草原上结对帮扶的19户贫苦户，已全数脱贫。”洛绒邓珠很满意。

一路上，不竭有老的、年轻的、小的与洛绒邓珠热情打号召。一女孩跑过来拉着洛绒邓珠说，“月饼阿叔，阿爸叫你们晚上喝生日酒。” 洛绒邓珠拍拍她小脑袋，“晓得了。”然后摸出几块糖放她手中，孩子小脸兴奋得如一朵桃花。 洛绒邓珠满意地告诉我们，冬天起头杀猪宰牛，天天有人到派出所来请。春节值班，还在店主酥油茶，西家已在门外候着，请吃的档期不断预约到假期完毕。“我还特邀见证过好几对新人的婚礼！”

那天我们到村民昂旺家做客。厅房用藏族文化元素粉饰得五彩灿艳，一字排开摆放着酥油茶、“红牛”饮料、啤酒，炖的炒的牦牛肉，还有鸡肉、鸡蛋、土豆、青叶菜。昂旺骄傲地指着墙上奖状与廊柱上精巧宝刀，说那是去年炎天参与出名的“亚西塞马节”获得的奖品。

天道酬勤，洛绒邓珠也收到了“奖品”——上天赐他五岁的女儿和一岁多的儿子；荣获四川藏区公安机关“三提拔”工程亲民爱民先辈小我，记三等功两次，月饼似的圆脸照片屡次张贴在巴塘县公安局“先辈小我”名誉榜上，去年还完成了大专自修……

派出所屋顶的国旗也在春风中招展——持续三年评为先辈集体，挂上了“安然辖区”奖牌。

六

月饼形象是天上月亮的拟人化。

亘古以来，月亮在波密上空圆了缺，缺了又圆。月饼阿哥亲身看到了月亮在波密150多轮圆与缺。人过三十天过午，不经意间，他就把本身从一块“小鲜肉”，“看”成了一块风烟扑扑的中年汉子——一小我一生中只要一次的青春韶华，就在月圆与月缺中秋叶漂荡。

正月十五的月亮照着他走在定曲河边——他有七年没在春节陪家人。那条河不舍日夜向下贱，下流就是他老家得荣县茨巫乡。那里有照看他儿子拉巴次仁的年迈父母。儿子来到人世已是400多天，与他相处的时间算下来不到1个月。“得荣老家信号欠好，罕见发一次视频，儿子底子不认得我。”

八月十五的月亮照着他走在“边关”——定曲河上游翻几座大山是巴塘县城，女儿四朗曲珍倚在外公外婆的膝前要爸爸。他愧疚，从没在中秋佳节给孩子切过月饼。老婆白马拉姆在另一个乡镇， “烽火连三月”两地分居，几月一见是常态，最长时超越半年。记忆中，本身那张月饼似的脸，仿佛也没有过与老婆相依相偎在中秋皎洁的月光下……

唱情歌帮忙我渡过孤单

你曾是转身事后最苦的那一个熬煎

唱苦情歌召唤我死生契阔

情爱中最实的我将会懂

他无数次在月下呤唱过《苦情》——他最喜好刘德华演唱的那首歌。月色华如水，定曲河和着《苦情》的旋律，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流淌他锥心蚀骨的思念、汗下、苦情，以至是愧悔……

县局指导曾找他谈话，有意调他进县城。但他有两个“担忧”，一是担忧本身持久“与世隔断”，跟不上外面形势开展的趟，胜任不了县城治安工做而误事。再就是担忧新来的弟兄不熟悉情况，不住“边关”的苦，工做一时难以推进。

狠心婉拒——再“抗战”几年，带出新人。后议。

那全国午，我们与洛绒邓珠在定曲河边挥手辞别。背对太阳的他，身影被阳光拉在河边草地上，呈蒲伏剪影。我在逆光的炫目中，恍然就看到了本身屡次行走青藏高原相遇的一个典范画面——藏族同胞胼手胝足大地，又仰首合什苍天。突然就觉得，月饼阿哥的云端“边关”13年，就是胼手胝足在格聂神山下，蒲伏在格木草原上“修行”——超升本身，也在超升波密的春夏秋冬……

做者介绍：

陈大刚，四川古蔺人，泸州市公安局退休，四川做家协会会员。曾在光亮日报、中国青年报、四川文学等报刊杂志发文三百余篇。出书有《站立六合间》《对本身好点》《笔走大中国——一小我的国度天文》《笔走五大洲——一个中国人的世界不雅》四书。此中，旅游文化散文集《笔走大中国》与《笔走五大洲》两书，由茅盾文学奖及鲁迅文学奖得主、四川省做协主席阿来先生与出名做家、电视剧《雍正王朝》编剧罗强烈先生做序推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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