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眼叙事与悲切抒情之间
做者:曾 勇
若何把握自我与世界、读者的关系,于做者而言,是用词语连结生命擦痕的要害。诗歌,特别是那些具有超越性的诗歌,老是在语言的峭壁攀登,留下辞海澎湃的浪花。在阅读诗人、文学攻讦家程一身先生诗集《有限事物的无限吸引》之后,我逼真地感慨感染到他前半生旅途的点点滴滴。那是一本封面简约,规格玲珑而不失厚度的书。它的做者曾获北京大学第一届“我们”文学奖,著有诗集《北大十四行》,专著《墨光潜诗歌美学引论》《为新诗赋形》,并翻译了《白鹭》《坐在你身边看云》,为创做罗致养料。那部颠末精选而浓缩的诗集向读者集中显现出一位诗人在流逝的岁月中生命意识的日益成熟、美学思惟的逐步丰赡、对现代社会的灵敏指责及人文关怀,我将其称做一种趋势永久且不彻底的超脱。
在荒谬的人生悲剧前,人们倾向于全面地渴求超脱,把奔放超然视为温情脉脉的避风港:像斯多葛学派一样藐视痛苦和灭亡,却忘了用喊喊和泪水答复痛苦、用生气对抗卑劣、以憎恨反对龌龊才是安康的人道。在亲历细察尘世磨难之后,程一身发出沉郁的究“若何才气深切生活,而不但是傍看空谈?”因为他的心里燃烧无限热爱的火焰,即使身心备受“烘烤”,也能发觉出“超脱近乎残暴”的悲壮人生。
人是具有新奇生命的,拥有复杂的生命意识,才情灵敏的诗人更不破例。生命意识,是对麻痹不仁的祛除,是具有独立意识的个别对自我存在的感知以及对人生意义的探觅。刘勰《明诗》云:“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天然。”人与生俱来的知觉感情,面临世间幻化,生命零落,种种遭际感荡心灵,只要通过词语聚集成诗,一个诗人激荡不安的心里才气得以暂时安好。诗人青年期间因肄业而远离家人,后在背井离乡的处所工做保存,对父亲母亲及培育他长大的故土布满眷恋,那部门思念故土、亲人的诗做集中表达出其生命意识的始发点和回属地。
我们精致的肉体孕育出/敏锐的心灵,随时感慨感染肉身的/痛苦悲伤与扑灭。扑灭之前//让我们在紊乱世界的一角/自成中心,我在那里你在那里/承担有限事物的无限吸引(《悼亡父——十四行组诗》)
流水抚平河床上的鹅卵石,却无法削减诗人对父亲的深切吊唁。诗人以十四行组诗的形式,表达了那份深挚的父子之情。不只如斯,他的著做《理解父亲》更是向父亲及无数前辈的致敬。“没有家的人一生飘荡”,在心里唤唤父亲的同时,他向母亲投往目光,只看到:
远方的你四只眼睛/两张嘴巴,似乎坐在波动的车中/停不下来;母亲,我离你太远(《晕眩》)
车子是一种保存的空间,或身体自己,载我们分开人世,通向灭亡的起点。那首《晕眩》以车暗喻老者残存的身体接近衰落,受疾病的侵袭,形成诗人不安。眼睛和嘴巴的变形或数量加倍,有波动车辆的视觉效果,也应对晕眩者本身的错觉,同时还有双亲重合为一体的内涵。两个“远”字,既表白空间的远远,诗人忧愁母亲却迫不得已;也表达年龄上的间隔太远,然而晕眩却缩短了那种年龄上的间隔,使做者更深进、更快速地体验到“身体变形灵魂变量”,也即本身对身心衰朽的感知。那是因为生命由父母而来,生命意识也由父母天然而然联络到本身:两只鸟,飞往又飞回/围着一弯清清的溪水/在飞时,鸟灵敏分开本身/又回到本身(或回不到本身)/在飞时,一只鸟的身体/融进另一只鸟的身体(《飞》)
那些清爽天然的诗句一改沉郁的诗风,似乎是在赏识美景的山川田园诗人。然而,纯朴的语言却时刻提醒着人们赫拉克利特的名言:人不克不及两次踏进统一条河流。飞是一种动态,生命的流逝在角色转换间,融进另一只鸟意味着失往本身,或许是形体的消亡,如失往生命的人成为雕像;或许是意识的同化,成为普罗群众的一员。那时,“故土已酿成比方”,因为“我们的青春已不在尘世”,在时间上不再有返回的余地;而本身又“跟从别人的脚步,走得离本身越来越远”,在心里标的目的上被裹挟前行违犯初志。飞得越远,徒增的遗憾越成为繁忙的承担。
诗人的生命意识随年岁增长有些改变。在青丁壮期间,为父亲做的悼亡诗中,诗人写道“两年前你从此离往,朝朝暮暮永存于斯”,“父亲隔着黄土看我,他的目光穿过墓碑之间的空隙……”,父亲的离往使诗人心里无比哀思,屡次魂牵梦萦。然而饱览人世苍凉,人至中年,他在《河流到 *** 》中写道:河流到 *** 就会清静/它流淌却不发出声音/我陪它也不发出声音。
河流的上游下流即人生区别阶段,诗人的生命意识已垂垂趋势平缓,像即将汇进大海的河流平稳宽广。他以至发出了:“坟墓徒有其表,大地之中并未埋人……”的虚无喟叹。而坟墓不再是安葬痛苦,引发悲怆的因素,它成为一个纪念碑,一个通历来世的坟墓。那种镇静应付存亡的人生立场,一方面反映诗人日益成熟的生命意识,另一方面又折射出为感情收配的诗人与以理性阐发见长的攻讦家之间的张力关系。
攻讦家的目光投向永久的哲学光芒,诗人却留在悲悯中抒情。在程一身的诗做中,那类诗歌占较大比例,有的在路途中为目生人画像,有的像关汉卿一样关怀悲剧事务里的女性群体,凡此种种,无不表达对人类命运的关怀,对个别安闲、幸福的关怀,具有明显的现实主义气势。《岁末的忧伤》在白描中再现了一个疲于奔命的人,为了生活时刻克制北风,暂时忘却忧伤的排场,那是一个典型场景,复原了大大都人保存的现状。《暗中中的风与灯》里被轿车碰飞的小男孩,死在茅厕的年轻女工,表达摆布我们命运的不再是神话传说里的神,而是晦暗不明的生活……
诗人敏锐的心灵无法对生活视而不见,正如安康的肌体不克不及对痛苦悲伤置若罔闻。即使远离人群,在所谓地道的天然气象面前,他也没有彻底从尘世抽离出审阅的眼睛,而写下了其实不彻底超脱的《柳叶湖日暮》:此刻我不克不及像落日在湖上染出一道红/我只能坐在船里,听着机器的砰砰声/看黄漆的厚木板切开碧绿的湖水/荡起的波纹尚未消逝,我们已经离往。
一幅斑斓的落日晚照图跃然纸上,如有若无的遗憾留有意中。那位无时无刻不在美的旅途中漫步并把生命意识融进所见所闻的诗人,固然没有在湖上染出一道红,却用词语建了一座桥,供后人欣赏湖光风景。他趋势超脱,却难以遗世独立;他倾向于沉静,却始末在为别人发声。(曾 勇)
来源: 青海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