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资3亿多的塑像背后，我们怎么「造」出了一个「财神爷」？
封面图 | 《财神传奇》剧照
文｜风马牛 （微信公家号：冯仑风马牛）
关羽确实不负「武财神」之名，逝世 1800 年后，还能仅凭一尊雕像，搅动市场风云。近日，位于湖北荆州的巨型关公像起头拆卸、移家，昔时耗资 1.729 亿元建立，现在又要破费 1.55 亿元移走。一建一迁， 3 个多亿资金便如纵贯荆州的长江水，一往不返了。
荆州汗青悠久，是楚文化的发源地之一，1982 年便进选全国第一批汗青文化名城。在许多人的印象里，荆州和关羽的联络，在于阿谁出名的汗青典故，「关羽大意失荆州」，没想到时隔千余年，因为一尊高达 57.3 米的雕像，又上演了一出「荆州大意失关公」。
据媒体报导，那尊巨像位于荆州关公义园景区，该景区于 2016 年正式开园，总投资 15 亿元，坐落在荆州古城东南侧，是本地重点打造的文旅项目，企图在荆州唱响三国汗青古城和文创财产新城的「双城记」。换句话来说，荆州要搞文化财产，关羽是个金光闪闪的大 IP 。
寡所周知，关羽名誉清脆，身后香火不竭，全国各地都能见到关公庙，民间更是把关羽奉为「武财神」。明清期间，关羽的盛名到达高峰，成为 23 个行业的行业神。那种「关公崇敬」源远流长，曲至今日仍然有拥趸，各地新建的关羽概念园区就是证实。
然而，古代名将不可胜数，在世时只是被「封侯」的关羽，身后是若何一步步称为「财神」，被无数人顶礼跪拜的呢？
01
要觅觅问题的谜底，还得回到荆州，汗青上的荆州。
《尚书》有云：「荆及衡阳惟荆州。」意思是说，荆山之下到衡山之南的地域就是荆州。汗青上的楚国建国于荆山，所以有了「荆楚」一说。
荆州是古九州之一，那里天然情状优良，物产丰硕，在持久的汗青演化中，古代荆州的居民构成了与北方判然不同的风俗：敬鬼神，重淫祀。屈原所著《九歌》，就被后世学者认为是按照民间祭奠的乐歌加工而成。
「淫祀」那个词出自《礼记》，意思是祭奠不应时或者祭奠不在国度祀典中的对象。关羽就是因为荆楚地域的那一特征起头被祭奠的。
1994 年版《三国演义》关羽角色照
公元 220 年，关羽兵败，被斩于临沮，那里属于荆楚地域。关羽身后，孙权把他的首级献给曹操，致其身首异处。关羽身前「猛将」、「万人敌」的名誉传遍三国，死状又十分惨痛，迷信鬼神的荆楚公众认为，如许的人会化为厉鬼做恶。为了祈求不被关羽侵扰，免灾避难，荆州地域起头鼓起对关羽的祭奠。对荆楚公众来说，那种祭奠是屡见不鲜，他们除了祭奠常见的神佛之外，也会祭奠山臊恶鬼、魑魅魍魉、邪气以至是疾疫。
在他们心中，万物有灵，所有能影响他们生活的人、物、事，无论好坏，都能成为敬畏和祭奠的对象。于是，关羽死往之后，便做为荆楚地域「祀厉」的一员，起头享受人世香火了。
但很长一段时间里，关羽的形象其实不好。据陈渊《默堂集》记载，荆楚地域只要有人家中建了祠堂，哪怕家人在房里说暗暗话，心里觉得那不是关羽喜好听到的，就不会说出口，唯恐关羽晓得。可见本地人对关羽的惧怕之深。
那种「关成仙为厉鬼」的传说传播甚远，曲到《三国演义》成书时，罗贯中也仍然给关羽摆设了如许一个「阴魂不散」的形象，以厉鬼之身，胜利向吕蒙复仇。
让关羽从民间崇奉中的「厉鬼」转化为「神」的要害一步，发作在南北朝期间。
那一期间释教时髦，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几楼台烟雨中」，释教为了扩展影响力，抛出的一大宣扬利器就是「度化」，被视做「厉鬼」的关羽天然也在被「度化」的范畴之内。
关羽实的十恶不赦么？当然不是，关羽在世时做战勇猛，坚守信义，还有桃园三结义的美谈，一切凶名皆源于枉死。释教进进中国后，擅长以讲故事教授佛理，口耳相传之下，关羽便被「度化」，脱节了厉鬼的身份。
一个「传播数百年，名将沉溺堕落为厉鬼」的难题，就如许被释教解开了。
荆楚地域祭奠关羽已久，厉鬼身份淡化之后，关羽的民间形象便起头转为处所庇护神，到了宋朝，家家户户都在家中设立祠堂，供奉关羽。关羽死在荆楚，由鬼而神，也在荆楚。
02
固然借助释教，关羽成了荆楚公众心中的庇护神，但关于整个中国古代社会而言，关羽实正成为关公、关帝君、神明，仍是源于「皇家崇敬」。
南北朝之后，宗教日盛，儒、释、道三家权力此消彼长，为了争夺话语权，他们纷繁「撮合」汗青名人，和现在的公司挖人一个套路——回正不要钱，title 随意发。
关羽也是被撮合的一员。儒士们认为他喜好读《春秋》，所以尊他为「儒将」，释教认为关羽有神力护法，尊他为「伽蓝」，道教认为关羽斩妖除魔，尊他为「天尊」。
安史之乱后，唐朝元气大伤。唐肃宗李亨从唐玄宗李隆基手中接过山河，急着恢复国力，国策转向尚武，一边忙着夸奖平乱功臣，另一边起头大加祭奠历代武将，姜子牙被封为「武成王」，关羽在儒释道三家都有名头，便成为姜子牙身边 64 位配享武将之一。
从唐肃宗起头，有事找关羽成了老例。
宋徽宗赵佶，首创「瘦金体」，一个艺术家当上皇帝的错误案例，爱好奢靡，政治败北，以致于全国内忧外患，却还想着祈求神灵护佑。宋徽宗在位 26 年，4 次加封关羽，关羽的封号从「公」一跃成「王」。
明明能从现实动身，改良国度的情状，宋徽宗却寄期看于借关羽的「神威」来给国度树立严厉。帝王敕封关羽，他是第一个。
宋徽宗代表做《芙蓉锦鸡图》，故宫博物院馆躲
到了元代，固然统治者是来自草原的少数民族，对关羽的崇敬却有增无减。1353 年，元顺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敕封关羽，封号长达 88 个字，大都人一口气都念不下来，不信你尝尝——
齐天护国上将军检校尚书守管淮南节度使兼山东河北四门关镇招讨使兼提调遍全国诸宫刹六合分巡案管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开府仪同三司金紫光禄医生驾前都统军无倭侯壮缪义勇武安英济王崇宁护国实君
能够说，元顺帝把他能想到的好官职几乎都给了关羽。加之元曲的衬着，上至皇室，下至布衣，整个社会对关羽的崇敬蔚然成风，全国各地均兴建关羽庙，民间每年蒲月十三祭奠关羽成为风俗。
而在明清期间，不论是皇家仍是民间，关于关羽的崇敬，都进进到新的顶峰，关羽成为一位「万能仙人」，哪里需要哪里移。
明太祖墨元璋为了向臣民传达精忠报国的需要性，命令在鸡喊山建造关羽庙，「与历代帝王及功臣、城隍诸庙并列」。自此，关羽庙进进皇家祭奠行列。
明神宗墨翊钧，即大名鼎鼎的万历皇帝，祭奠关羽也非分特殊殷勤。他是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却有长达三十年时间深居后宫，一些朝臣以至不晓得他长什么容貌。当蒙古戎行侵扰疆域时，明神宗命令敕封关羽为帝，从此关羽庙正式易名为「关帝庙」。
也是在明朝，《三国演义》腾空出生避世，红遍全国。那本小说塑造了「智绝」诸葛亮、「义绝」关羽、「奸绝」曹操三个典型人物，关羽一小我的故事就占据了大约 10 万字，「桃园结义」、「夜读《春秋》」、「封金挂印」等情节被描写得惟妙惟肖。至于罗贯中为什么单单从三国浩瀚武将里选了关羽做为典型人物，除了传播已久的关羽崇敬，还有一个总被人漠视的细节：他俩都是山西人。
明代泥塑彩绘关羽像，故宫博物院馆躲
规模浩大的皇家崇敬，再加上红极一时的小说鞭策，使关羽成为家喻户晓的道德模板、伟大神明。帝王们期看借此树立表率，稳定山河，老苍生顶礼跪拜，祈求保佑。
因为明朝上下尽心尽量的宣扬，满清人还没进关时，就起头时髦起关羽崇敬。有清代文献称，「本朝进关之先，以翻译《三国演义》为兵略，故其崇敬关羽。」可见《三国演义》的影响之深。
进关之后，清朝皇室为了表白统治的正统性，便把关羽做为皇室祭奠的重要神祇，力求在民间获得认同。康熙皇帝对三国故事进了迷，一次西巡途中，路过山西解州关帝庙，竟自诩为刘备转世，祭奠关羽时说：「二弟，为兄看你来了。」
历任清朝皇帝都对关羽有所加封，做得最夸大的仍是光绪帝。
1879 年，他敕封关羽为「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封号长达 26 个字，为明清两代皇帝之最。
「侯而王，王而帝，帝而圣，圣而天」，从南北朝到清朝，关羽头上的封号一代比一代重，越是国度显现危机的时候，皇家对关羽崇敬就越强。那种崇敬与其说是由上而下的崇奉，不如说是一种基于现实的心理投射。
03
关羽崇敬在民间最深远的影响，莫过于关羽被纳进中国仙人系统，成为两大武财神之一（还有一位武财神是赵公明）。
明清两代，晋商显要了几百年，他们食苦耐劳，运营范畴包罗万象，此中又数盐业、棉布业、丝绸业、烟草业、干果业、典当业、银钱业那 7 个行业最为活泼。那些山西商人大多都是远途贩商，赚地域之间的差价，天高地远，风险极高。
此前说过，因为关羽的人生履历，所以有 23 个行业奉其为行业神，晋商聚集的那 7 个行业刚好也在此中。更何况，关羽也是山西人，「亲不亲，家村夫」，有了那种乡井情结，出门在外的晋商就愈加信赖崇敬关羽能求财避凶。
因为生活风俗四周，口音类似，再加上汗青上的生齿迁移，陕西商人和山西商人在渊源上具有亲缘关系，在异地经商时，他们经常走在一路，久而久之，山陕商人便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配合供奉关羽。
跟着山陕商人走南闯北，积存的财产越来越多，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关羽除了做为他们的行业神，还成为他们的一面精神旗号，走到哪里，旗号就打到哪里，特别是晋商，他们不只在家中、店展里供奉关公，还在山陕会馆出资修建关羽雕像，逢年过节城市大加祭奠。
社旗山陕会馆中的关羽像
垂垂地，关羽从一个单纯的行业神、庇护神的角色，演变成山陕商人之间抱团取热、互相搀扶的精神收柱。关羽身上更大的道德光环，莫过于「忠、诚、信、义」，那四点刚好也是短缺契约庇护的明清贸易社会所需要的。山陕商人扛起关羽那面旗号，对内，是告诫各人要讲义气，变节相互相当于背弃神明；对外，是标榜自律，告诉外界能够安心合做，绝不取不义之财。
清朝中后期，商品货币经济大大开展，银钱成为全社会的财产象征物。统一期间，山西票号开遍全国，山陕商人因时造宜，把关羽「封金挂印」的故事鼎力大举鼓吹，认定关羽不只能护财，还能驭财、理财，做为票号的行业神，关羽天然而然也就成了财神。
汗青上，山西票号的影响极大。
费孝通认为，19 世纪中叶，西方现代贸易大举进侵中国，金融市场群雄逐鹿，而晋商通过山西票号，赶上了那班车。有素材展示，光绪三十二年，清政府三分之一的财务收进由山西票号执掌。郭富城曾主演片子《白银帝国》，讲的就是那一期间山西票号的事，他们窖躲大量银两，说一句富可敌国毫不为过。
恰是因为山陕商人、山西票号在明清期间的浩大影响力，由此起头，认定关羽为「武财神」的民间崇奉末于在全国普及传播。
山东高密扑灰年画中的武财神关羽
关羽一生不外数十年，身后一千多年，却履历了从厉鬼到关圣帝君、武财神的浩大改变。
荆楚公众为了趋吉避凶，所以祭奠关羽，释教为了扩展影响力，所认为关羽正名，唐朝以来的帝王们，为了获得一个更趁手的道德统治东西，所以敕封关羽，到了明清时候，为了求财，关羽末于被推着抬着，当上了武财神。
若是中国仙人系统也有体例一说的话，关羽能上位，不是「考编」的成就多好，而是群寡根底太普及。究竟结果，在良多时候，人们除了讲究「食啥补啥」，还讲究「缺啥求啥」。
就如许一路求着求着，我们用千年时间，「造」出了一个不得人心的财神爷。曲到今天，仍然有人信赖，造造一个重达千吨的关羽巨像，便能为处所招财进宝。你信赖吗？
素材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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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王 婷，杨孟冬：关公崇敬与解州关帝庙，沧桑
[4] 田翠华：浅析关羽崇敬与财神崇奉，群众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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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陈芳：中国财神传说研究，华中师范大学硕士论文
[12] 刘海燕：关于形象与关羽崇敬的演变史论，福建师范大学博士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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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做者 | 毛洪涛 主编｜王滔
编审｜陈润江 参谋｜王淑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