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曙光读《了不得的游戏:京剧事实好在哪儿》︱了不得的思虑
中国人民大学国粹院传授 谷曙光
《了不得的游戏》,郭宝昌、陶庆梅著,三联书店2021年7月出书,346页,79.00元
为戏而生的人
《读书》杂志本年第五期上,名导演郭宝昌颁发了《京剧现代化,需要“革命派”》,随后《读书》微信公家号加以推送。郭文议论的核心,是毁誉各半的革命样板戏;从文后的读者留言看,对文章自己的评价也是聚讼纷纭的。
我熟悉的郭宝昌,是电视剧《大宅门》的编剧和导演,那部戏的京味儿那么足,戏里又自带京剧“范儿”,我早已判定郭宝昌是不折不扣的戏迷了。不外,当我看到《京剧现代化,需要“革命派”》时,仍是禁不住骇怪于其人对京剧学术思虑的深切和梨园掌故的信手拈来。说句诛心之论,郭文的“生猛新鲜”,比起所谓的学院派,已经“甩出几条街”矣。如许的文章,自是越多越好;更不怕有争论,所谓实理越辩越明也。
转眼到了7月,忽有友人向我保举郭宝昌的新书《了不得的游戏:京剧事实好在哪儿》,碰巧我又看到系列短视频——郭宝昌说京剧,觉得是和书相配套的,于是兴味更浓。在郭宝昌谈京剧视频的开头,他说的一句话,给我留下深入印象:“有一样我比你们强,我比你们爱京剧。”当读罢其书,再听到那句话时,实尤有感到。我想,郭宝昌是为戏而生的人,那个戏,既是片子、电视剧,更是京剧。做为戏痴的郭宝昌,“英雄事迹”可很多,书中俯拾皆是:
他坚定回绝送票,必然要本身去列队买票看戏(最多连夜排过十个小时),自言“那就是享受熬煎,寻求戏外的快感”。
当程砚秋逝世,他主动戴孝三天,很长时间都难受得吃不下饭。
名伶谭富英在台上擤鼻涕,有人诟病,他愤慨地回怼:“谭富英怎么就不克不及擤鼻涕?”
为了捧年轻的马长礼,他竟然在剧场跟人掐架,为偶像豁进来了。
那比起今天的粉丝逃星,有过之而无不及。郭宝昌对京剧,何行是爱,那是实爱、深爱、热爱,爱到骨髓里。他自谦“布鼓雷门”,但其实,套一句《论语》,“斯人也而有斯书也”!只要如许终生热爱京剧的“痴人”“戏魔”,才配写出如许的奇书。郭宝昌已经年逾八旬,称一句“郭老”,那是不移至理。下文就以“郭老”相等吧。
三大致系其实有些乱!
我理解,贯串《了不得的游戏》的最核心论点,就是游戏性。其余叫好、丑、样板戏、戏曲片子诸章,角度各别,但贯串起来,却能“拱卫”游戏说,层层剥笋地把京剧的不雅演系统说清晰了,令全书呈现出形散神聚的系统性和理论性来。
近代以来,国是日非,西学东渐,国人垂垂患上理论“失语症”,每依人做嫁。用郭老的话说,就是“文化媒体的阵地始末被西方美学覆盖着”。有鉴于此,郭老在本身的书里,为京剧成立本身的演出系统而高声疾呼。第一章就开宗明义,清脆地喊出了“我们是游戏派”。
谈京剧理论,始末离不开所谓的“三大致系”,重点其实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布莱希特,而梅兰芳良多时候不外是陪衬。那个说法,颇有点挟洋自重的意味,先由黄佐临首倡,咱们本身人前“加持”、后又量疑,实令人为难!更遗憾的是,良多理论家仰人鼻息、削足适履,却始末不克不及用洋人的理论说清本国的艺术。仍是郭老敢言:“三大致系其实有些乱!”谈京剧演出理论者,什么体验派、表示派、表示体验连系派、随进随出派、时进时出派,谈京剧美学者,又是间离手法、第四堵墙、现实主义的、从生活中来的……我也觉得乱用迷眼!在解释京剧演出理论和美学上,我们持久“充满了自大”。连阿甲如许的大名家,都是斯坦尼系统的信奉者,到老却陷入无法自解的迷思之中……
梅兰芳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郭老实有资格谈斯坦尼和布莱希特,因为人家是北京片子学院导演系的科班身世,比起戏曲学者半路落发,为谈演出而不得已染指斯氏、布氏外相者,自不成同日而语。因而,学过洋人理论又看了一辈子戏的郭老有底气声称:“用斯坦尼和布莱希特解释京剧演出就是错的!”那是学院派研究者所不克不及言,亦不敢言者。
郭老发愿要对古老的京剧艺术停止一次美学理论的审视和阐发,那在书中,就集中表示为批判性思虑,其书固然不是地道的理论阐发,却在散点透视中带有理论建构的青云之志。关于三大致系,请看郭老的妙论:
斯坦尼和演员一路设置一个圈套,强迫不雅寡认为那是实的;布莱希特和演员一路设置一个圈套,强迫不雅寡认为那是假的。京剧演员设置一个圈套,不雅寡毫不勉强地受骗被骗。只要京剧演员和不雅寡的那种关系,才是最协调的、最亲热的、最完美的、最天然的。不雅寡是毫不勉强地受骗被骗,愿意和演员一路来玩儿一把。游戏感远远地胜过两个强迫。
读者在觉得趣话解颐的同时,能否也为那意趣横生的形象说辞而拍案叫绝呢!?那是我所看到的关于三大致系的讲解中,最不故做深邃、又最深切浅出的机锋了。末端还水到渠成地归结到了其核心概念游戏性上,轻飘飘的理论,已被“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矣。
梅兰芳在苏联与特列季亚科夫和爱森斯坦等
游戏性:可恶的老右派与亲爱的相公
郭老有感于戏曲人“对根本的概念都不太领会还要用西方戏剧理论打扮本身”,希望从一个内生的视角去思虑京剧的演出系统问题。演出是有奥秘性的,妙趣横生。在京剧演出系统中,关于演员与角色/人物的关系,郭老用了“参悟”一词,认为揣测参悟是描绘人物的核心。到了最奥秘、更高级的境地,艺术家就参悟到了——他们是在游戏人生,“把程式玩弄于股掌之中,为所欲为,天马行空”。郭老“看过四十二位门户开创人的现场表演,都能感触感染到那种强大的气场”。正因为见过那么多“实佛”,前辈巨匠游戏舞台的新鲜画面和例证,郭老张口就来,活泼泼地!
梅兰芳、程砚秋等的《六五花洞》也是“游戏”
郭老总结京剧演员在舞台上是“四位一体”的,即演员、角色、客不雅的我和主不雅的我,而懂戏的不雅寡次要看的则是第四个主不雅的我。那里的立异,凸起表现在把“我”分红客不雅和主不雅。换言之,梅兰芳、程砚秋都演《玉堂春》,“南麒北马”都演《四进士》,不雅寡感兴趣的,是梅、程或周、马各具特色的艺术演绎,即首创性的那一个。一言以蔽之,看京剧就是看角儿。郭老又用十六个字总结京剧艺术的游戏性:芜杂万象,光怪陆离,流光溢彩,游戏心态。演员的手、眼、身、法、步,各类功法,都为一“乐”字,为游戏而发。郭老为了申明那个游戏性,举的例子太新鲜剽悍了。杜近芳与叶盛兰曾持久合做,是京剧界少有的生旦绝配。叶盛兰划右派时,做为同伴的杜近芳,毫不回护,更予揭露。有趣的是,“京剧第一小生”无可替代,划了右派的叶仍然与杜合做。反右后,杜一次与叶合演时,不满叶的彩声压过本身,演到一路转身背对不雅寡的当口,杜突然起事:“老右派,好都被你一小我抢了!”转过身来,杜却又马上入戏,拱手含情说:“啊,相公,你要多多珍重。”
看到那个“人格扯破”、匪夷所思的细节,既令人忍俊不由,又毛骨悚然,更深思不已。关键那仍是实在的,郭老当面问过杜近芳。原来,台上假扮恩爱夫妻,台下却要划清边界;但杜在台上,霎时跳出戏外,临时“爆发”了一下。那是她的游戏。反过来说,叶盛兰何尝不是游戏?一边怀着负功感,一边还要强颜欢笑,与杜缠绵。那又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痛苦游戏。用此事申明演员的“游戏心态”,抵得过上千言的枯燥议论。还有,马连良、李多奎在舞台上目中无人地聊闲篇儿,陈永玲、张春华在无比严重的演出中打赌较劲,都属擅长取譬……引领读者在深切显出的例证中参悟出高明的理论,郭老的书做到了。出格是杜近芳那个置之死地然后生的“绝例”,服了!
叶盛兰与杜近芳合演剧照
胡来的盖三省与逍遥游
书的前后各章节,不时紧扣游戏说。因为京剧里难以找出西体例的纯悲剧,于是京剧的悲剧又成为研究者“曲为讲解”的问题了。说到底,仍是对本国的戏没自信!没想到郭老对《红楼梦》那么熟稔,他为讲解悲剧问题,拿《红楼梦》说事:“每写到悲时,总有人出来打岔,不是黛玉就是香菱,不是宝钗就是凤姐,那种手法在京剧中是一脉相承的,所以在京剧中几乎找不到西体例的纯悲剧。”篇幅有限,未便多引。但那类比,如盐溶水,浑化无迹。说丑一章,郭老又对悲剧再逃加阐发,指出丑的演出淡化了生与死的悲剧感,而带着一点游戏的立场来处置悲剧,显示出我们中国人十分纷歧样的人生不雅。那一点我深有同感,在课堂上也跟学生议论过。我举程砚秋的名剧《金锁记》为例,那是有名的悲剧吧,可是在坐监一折,沪上名丑盖三省扮演的禁婆子却各式的插科打诨。不雅寡一边听着程四爷的窦娥唱出幽咽凄婉的二黄慢板,句句击节叫好;一边又不由为禁婆子的搞笑行为而捧腹大笑。大要看盖三省助演的程派《坐监》,不雅寡就始末沉浸在那悲喜瓜代的复杂感情中,审美体验也是极丰硕的。戏台上在游戏人生,戏台下又何尝不是游戏人生?那个例子颇具代表性,似可做为郭老游戏说的干证。
程砚秋演《金锁记》戏单
对众口一词的男旦问题,郭老也有高见:“汉子演女人始末研究和参悟汉子眼中的女人美,研究女人取悦汉子时若何美,那就进入了一种深深的游戏形态,在那方面,发现女人的美,汉子比女人立场更客不雅、目光更独到、更犀利、更敏感、更细微。……男旦所构成的艺术顶峰,是人生游戏升华到了游戏人生的最典型的代表。”我觉得是谈出了新意的,间隔产生美,实妇人、假妇人、雄妇人,从性此外角度看,男旦的美学意蕴何其奇奥丰厚。然后面的人生游戏、游戏人生,又与其核心的游戏说构成了照应关系,可谓点睛之笔。
我斗胆对郭老的游戏说略做弥补。游戏说在西方哲学史上是个重要话题,我不懂,不敢妄言。但我联想到中国古代的聪慧典籍《庄子》,此中的“逍遥游”太有名了。有学者把庄子的“游”分为外游、内游、至游三个条理。我想,那或许对理解郭老提出的游戏性也是有帮忙的吧。京剧演员演戏,当然有游戏性,既入乎此中,又出乎其外,颇有些自在。然而,那游戏和自在也是有限度的,也是分条理的,并非说演员在台上想怎么游戏就怎么游戏。在舞台上,能游戏此中,并游刃有余的,多是大演员、大艺术家。舞台游戏,能从心所欲不逾矩的,绝对是少少数;能善入善出,体味心物交融之妙的,颇不乏人;偶然游戏一下的,或许更多;低俗倒胃口的游戏,也不是没有……至于那些三四流以至不入流的演员,仍是安分守纪比力好。否则,舞台就乱了方寸也。与游戏性相联系关系的,是娱乐性。舞台游戏,是为了娱乐不雅寡;而不雅寡得乐,不雅演的目标也就实现了。
摄影游戏之孟小冬、孟幼冬《群英会》
剧场“浪”声:吹口哨与喊“通”
关于叫好,很难想象能写成两三万言的一章。自民国以降,以叫好为主题写豆腐块者,代不乏人;但历来没有人像郭老如许,把叫好写成大块文章的。那是史无前例的创举。写叫好,不是扯闲篇儿,叫好的背后,是京剧的不雅演系统。就像郭老说的,演员是通过演出带着不雅寡玩儿,而不雅寡又通过叫好带着演员玩儿。叫好在演员和不雅寡间是沟通不雅演的微妙中介,以至“没有叫好,就没有京剧”。我服气郭老,竟然能把叫好描出了“七类八派”——为什么叫好、怎么叫好,归纳综合出了甲乙丙丁、子丑寅卯共计十五个要点来,此中更交叉着京剧史上的名伶马连良、谭富英、李少春、裘盛戎等有关叫好的舞台实例,有正面的,也有“黑料”,很多仍是郭老不雅剧亲眼得见,读来解渴醒脾,不啻指出了叫好的“向上一路,新全国耳目”。
民国时梅兰芳演《太实别传》的场景
不外,关于叫好,我还想增添点儿谈资。上海向是京剧的大船埠,民国时上海小开的怪声叫好,也是远近闻名的,出格是在剧场“吹口哨”,最有上海特色。君不闻,连梅兰芳唱《大登殿》的“讲什么节孝两双全”、程砚秋唱《三堂会审》的“在神案底下叙叙旧情”,都有人“吹口哨”叫好;若是是绮年玉貌的坤伶演《纺棉花》《大劈棺》一类的粉戏,上海阿飞该若何疯狂、若何怪声叫好,那就可想而知了。关于叫倒好,郭老谈了它奇特的叫法,就是“好”字声音先向下走,拐个弯儿拉长声再挑上去。说得十分形象。但还有一点郭老没谈到,那就是倒好喊“通”。若是剧场里一片此起彼伏的“通”声,那就是戏演砸了。今天环顾全国,恐怕只要天津的不雅寡还有此“神威”了。记得多年前,我在上海看到一出冷戏《取金陵》,武旦手上的刀兵竟然掉了三五次!是可忍孰不成忍!但现场的不雅寡太慈善了,毫不介意,该拍手仍是拍手。戏演完了,演员竟然满面春风地出来谢幕,毫无愧疚之意……我其实不由得了,大喊了一声“通”,成果引来旁边的人侧目,似乎反却是我不懂戏,有意开搅似的。呜呼!可见叫倒好,今天也逐步“失传”了。
一士谔谔:敢言与婉言
说丑一章,郭老独辟门路,也谈出了新的工具。今天所有的现代戏、新编戏里,武丑已根本绝迹,而丑行只能演背面人物。郭老指出,那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戏革新成的恶果。可谓一针见血!其实,说丑那章不只畅谈了丑行,还写了舞台上的丑中美,丑的美学意味和功用等,内容如什锦名肴,把戏颇繁。
关于革命样板戏一章,我不肯多言。正如郭老所说,那是个艺术上“我花开放百花杀”的排他性时代,太特殊了。郭老的青春,在阿谁时代渡过,他对样板戏必定是有“情结”的,那没必要讳言。而良多的“文革”受难者对样板戏又持有强烈的恶感,如巴金,那也可理解。我想,再过五十年、一百年,离得更远些,质料都出来了,人事等隐讳更少了,或许研究起来就更公允客不雅了。此之谓“隔代修史”。
革命样板戏典范剧照《杜鹃山》
我读《了不得的游戏》,钦服于郭老的敢言和曲面问题,毫不掩饰,时不时就蹦出趣话来,金句多多,有特殊的京味气概和诙谐感,那比读云山雾罩的秀才文章过瘾多矣。谈到京剧的危机问题,郭老婉言:“大部门剧目失传了。……只剩几十出戏,颠来倒去地演,不雅寡尽失!现代不雅寡是有分辩才能的,别把不雅寡当傻子,把不雅寡当傻子的人,才实正低智商。”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宣扬“复兴京剧”,搞了几十年,现实却是一落千丈,但有司似乎还不肯无视那个问题。郭老又说:“如今看传统戏的,只是一小部门群体,带有特殊的粉丝效应。……有些年轻人喜好上了京剧,完全不是京剧自己的魅力,反而是通过郭德纲的相声,通过抖音,通过流行歌,通过综艺节目,喜好上了京剧。”勇于必定郭德纲传布京剧的功绩,那足以申明年过八旬的郭老“与时俱进”,比起体系体例内的某些陈陈相因者,显然更清醒、更识时务。
今天演京剧实正有票房的是郭德纲
京剧的雅俗问题,也是议论良多的话题了,郭老却能陈词滥调出新意,他戏谑道:“花两毛钱买票在戏院里光着膀子看谭鑫培、杨小楼、梅兰芳的车夫,与皇宫里讲排场看戏的慈禧太后看的是一样的戏,共享统一种审美经历。那是中国很奇异的现象。在莫斯科大剧院看苏联芭蕾舞巨匠乌兰诺娃的《天鹅湖》,绝无光膀子的看客。”那就最形象地申明了京剧的大雅大俗、雅俗贯穿,京剧的美学确乎不同凡响。听程砚秋的唱,竟能体味出那种“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的高明境地,可谓审美的极致;看《淮河营》,马富禄的栾布也能唱出“存亡的关头连屎也不叫拉”那种“接地气”的文句(我想,贩夫走卒其实不觉其粗俗)。
梅兰芳与杨小楼合演《霸王别姬》
郭老的书,非但不回避疑难问题,还有迎难而上的勇气。书中重笔谈到的检场、一桌二椅、跷功、背景、自报家门等,都是京剧研究中有过争鸣商榷的问题。好比,京剧的自报家门,既被人诟病,也为人不解,昔时周扬暗示过不喜好,而马彦祥如许的专家就试图加以变革。郭老擅长类推:“《红楼梦》开篇,就把正副两册十二金钗的命运给你交了底,有意不造造悬念。上来就把人物命运都告诉你。京剧与此千篇一律,所有人物上场都要自报家门,说本身要干什么和怎么干,先交了底,也是不报酬地造造悬念。”从戏到小说,上升到文化的高度、哲学的层面对待自报家门,让人顿觉棋高一着。
清末剧照之杨小楼、余玉琴《青石山》(余踩跷)
海内一人:片子与京剧“拉仇恨”
郭老多年来,游走于片子、电视剧、话剧、京剧之间,他是最有资格谈那四者关系的艺术界人士。他说:“在我的经历中,演戏做为演员更享受的是京剧,其次是话剧,再次是片子,最没劲的是电视剧。电视剧最玩儿闹……拍片子最严重……承担最重的是演话剧……比力起来,唱京剧……一上了台就想撒欢儿,表示本身,只想过戏瘾,赢彩头,台下一拍手叫好,便成就了人生最幸福的时刻。”那辨析,好像京酱鸭片,爽脆不柴、香味浓重。
书中的戏曲片子一章,可谓现身说法,也是极有启发性的。中国片子从降生的那天起,就与京剧结下不解之缘。从谭鑫培开山的《定军山》,到梅兰芳的彩色片《存亡恨》,再到“文革”中的样板戏片子……戏曲与片子的关系端的是剪不竭、理还乱,矛盾始末存在,问题仍然锋利。京剧巨匠如盖叫天、周信芳、马连良、叶盛兰等,都在拍片子时与导演发作过矛盾争论,以至不成调和……昔时吴祖光给梅兰芳拍《舞台艺术》,李少春竟忧心忡忡地问吴导演:“你们拍梅先生的舞台艺术纪录片是挂胡子,仍是粘胡子?”吴祖光看出了李少春那一问中的惶恐、严重,还有顾忌,那个细节很能申明戏曲与片子的艺术严重感,而戏曲人在片子面前又显得多么弱势!横跨影视、京剧的郭老,是现代片子史上最合适“调和鼎鼐”的跨界艺术人。我突发奇想,若是昔时给盖五爷、叶四爷等拍戏的是郭老,那画眉深浅的,一定难不住他,必定能拿捏好分寸,不孤负巨匠的苦心孤诣!
梅兰芳、俞振飞拍《游园惊梦》时的场景
如今,戏曲导演仿佛成了“高危职业”,收集上有的文章标题问题竟然是《痛斥戏曲导演亡我戏曲艺术》,文后的读者留言也是群情激愤。演员内行看不上导演,不雅寡对导演亦啧有烦言,但各戏曲剧种还一再花高价请影视话剧的外行导演来执导戏曲,那就是戏曲界“四十年目击之怪现状”。我认为,凡执导戏曲者,都应该好都雅看以影视导演为主业的郭老的那本高文。郭老提出,“戏曲与片子,谁也不迁就谁”,“用戏曲的眼睛看片子,用片子的眼睛看戏曲”,“必需用片子语言缔造出舞台性”……而片子中的各类艺术手段,如推拉横移、叠化闪回、慢动做、画外音、定格、淡出淡入、长镜头、平行蒙太奇等,郭老都能在戏曲中找到类似的艺术表示,把两者做令人服气的类比。我一个外行看了,都觉受益。
周信芳拍的《徐策跑城》在背景上失败了
看得出,郭老对本身执导的京剧片子《春闺梦》是颇为满意的,他以本身的做品剖解麻雀,从剧本改编到唱念做打、画面处置,侃侃而谈……可惜我在网上没能搜到相关视频赏识,稍觉遗憾。不外,那丝毫不影响我无比认同郭老的结论:“戏曲要拍成片子,就要遵照它舞台上那种虚实相生、无中生有的法例,并且,还要用片子语言的体例去实现它。”现实却不如抱负美好,郭老本身“门儿清”:“近几年官方为了复兴京剧,出台了要拍一百部传统戏的影片,据说已经拍了三四十部。……乏善可陈。不要说没有什么新颖的摸索,并且是大踏步地撤退退却啊。”那么犀利的攻讦,哪一个别造内的评论者敢说?
从程砚秋《春闺梦》剧照可见其背景之一斑
部门鲁鱼亥豕
由郭老,我想到了王元化、叶秀山诸人,王、叶也是各自范畴极有影响力的出色人物,但后来却把相当精神投入京剧研究中,并获得了斐然成就。郭老何尝不是如斯?跨界出奇思,梨园百事通。像郭老如许的人、如许的书,多多益善。当然,我在书里偶然也看出了矛盾之处。郭老惊讶于京剧演出系统的伟大:“它太奇异,太狂野,太契合人类的天性。但,巅峰也必然意味着末结。”此处既已指出飞腾早过、盛极难继,可是书的后面,仍是大开药方,大谈立异,岂非知其不成而为之?
郭老的书,如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绝不藏着掖着。我想,不佞那篇书评也应痛快利落、知无不言,轻率指出版中的部门鲁鱼亥豕,谅不怪功。
第37页,呈现屡次马连生,当为富连成身世的名净马连昆。
第49页,说京剧改自《红楼梦》的戏,也就十来出,两出是梅兰芳的《黛玉葬花》《晴雯撕扇》……按,梅兰芳的红楼戏还漏了一出《俊袭人》。
第136页,唱第一句导板:“恨董卓擅权乱朝纲”。按,《捉放曹》的曹操那句唱的实是原板。
第151页,“小武套”,乃“小五套”之误。
第166页,“裘盛戎创始了花脸组班”,应是前辈名净金少山开此先河。
第223页,京剧《西厢记》的一句唱词“老是离人泪两行”,“那‘泪两行’马上让人联想起了泪如麻,泪双抛,欠亨!且没了意境,把王实甫的《西厢记》改得不三不四”。按,张君秋的唱词实是“泪千行”,似乎比“泪两行”稍好。另,那是田汉的手笔。
第329页,“曲到1929年欧阳予倩、焦菊隐等人兴办中华戏曲学校……”,按,欧阳予倩与中华戏校似乎没有关系。此校的更大布景是李石曾,而优伶中与之关系最亲近的是程砚秋。
第229页,说《捉放曹》《文昭关》《清官册》各有一大段西皮慢板“一轮明月照窗前”。那是书中硬伤里的“大瓜”了。我觉得,郭老当不会犯此初级错误,但“身为八台总镇”,也须问一个“审稿不清不明”之功呵(郭老喜好《审头刺汤》的念白,姑且套一句,不三不四,见笑见笑)!
“得时机看,有才能写,够火候拍”
我敢断言,各艺术学、戏曲研究的相关书目里,很快就会添上郭老那本《了不得的游戏》。那不是捧场,判断基于以下几点。郭老是见过实佛的。看过四十二位门户开创人的表演,那在现代几乎无出其右。举个小例子,《野猪林》,看过李少春、袁世海演的不稀奇,郭老竟然幸运地看过有叶盛章演店小二的那一版。那个,今人如闻开天遗事矣。郭老是实懂、实揣摩。他中学时就给马长礼写信,说马演《空城计》的诸葛亮,在城楼上抚琴,两只手乱摸欠好看,应该“一只手拨,一只手抚”。高明就在字里行间啊。如许的不雅寡,怎能让演员不平气?!郭老仍是罕见的理论派。早年票戏不消说了。电视剧《大宅门》故意“植入”那么多京剧元素,不雅寡只觉其好、不觉其烦;后来的京剧《大宅门》、京剧片子《春闺梦》等,更给了郭老施展的空间。仍是姜文讲得好:郭老“得时机看,有才能写,够火候拍”。郭老等待知音,他要把更多的年轻人弄进剧场!
郭宝昌倡导京剧尽心尽力
我祝福郭老多执导几部京剧,既打李鬼,又迎实神,弄个样儿给“他们”见识见识!郭老在书里谈到,汪曾祺认为实正称得起荒谬喜剧杰做的是明代徐渭的《歌代啸》,能够排成四个十分都雅的折子戏,可惜不知汪老的遗愿何时能实现。我诚恳地呼吁:您白叟家就把那事儿给办了吧!待公演的那天,我必然买票捧场。
责任编纂:郑诗亮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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