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被限电搅乱的生活

澎湃新闻记者 刘昱秀 练习生 常泽昱 李泞伶 包文源

没有收到提早通知，几乎毫无预兆的，东北三省的部门地域停电了。

有人被困在电梯里，难以脱围；有人在线上复习考公，被迫弃捐；有人的生鲜曲播，暂时中断；交通信号灯灭了，有人被长久地堵在路上。

9月23日晚上，住在辽宁大连高层公寓楼的张淼方案中的海鲜大餐酿成了烛光面包，厨房的灶台上，摆放着洗净的河蟹，生鱼和未下锅的红烧肉。当全国午16：40，张淼家里突然停电，掐灭了张淼的好意情。他不能不徒步上下31楼，摘购需要的物品。

在9月中下旬的东北，像张淼一样，履历家里突然停电的人们不在少数。“东北限电”的话题一度冲上微博热搜，“东北限电”的间接原因是电力给予的欠缺，至于为什么突然停电？以至限造民用用电？

有本地电网公司人士9月27日承担《财经》摘访时暗示，拉闸之前有序用电已经施行了十来天，但到后来用户并没有很好施行，也就是没有依据要求停电，电网公司对此没有法子。

为避免全电网瓦解，按照《电网调度办理条例》，东北电网调度部分按照有关预案，间接下达指令施行“电网变乱拉闸限电”。拉闸限电与有序用电区别，是保电网平安的最末手段，用片子响范畴扩展到居民和非施行有序用电 *** 企业。

为禁止生活受不按期的限片子响，多位受访者谈到本身加购了蜡烛、水、速食物以及充电宝。即使如斯，他们仍是担忧停电停水随时到来。

9月27日，国度电网公司暗示，将全力以赴保障根本民生用电需求，更大可能禁止显现拉闸限电情状，果敢守住民生、开展和平安底线。东北三省黑龙江、吉林、辽宁等也别离通过官方渠道，明白亮相以保民生为底线。

被拉闸中断的日常：怎么没有通知呢？

9月23日，张淼本来筹算和女友在栖身的高层公寓里食一顿丰盛的晚餐：炖鱼、红烧肉、河蟹都摆设上。下战书5点摆布，锅里的菜炒到一半，电磁炉突然“歇工”了，查看一轮发现家里的电器都没电了，水也断了。

停电停水的当下，张淼并没太在意：“我心想等一会儿应该能来电，究竟结果停电时间长的话，应该会提早通知的”。

那种设法在流逝的时间、暗下往的天色和愈来愈明显的口渴中被按灭。张淼决定舍弃做鱼蟹肉的摆设，出门往买水、面包和蜡烛。

张淼家住在31楼，楼里的电梯已停行运行，展示楼层的液晶屏也黑了。从31楼上下是个食力活，买好工具回来后，他看到业主群里有人说7点多可能会来电，于是就在楼下纠结了40多分钟。后来“其实等不及”，他决定爬上往。

他和老婆迫不得已，8点多就上床睡了，“躺平呗。” 当晚11点40分，张淼在睡梦中听到电动智能马桶上水的声音，电末于来了。

第二天，当张淼为“限电“储蓄物资时，生活在黑龙江省东宁市的李美英，对即将到来的12小时停电还毫无防备。

9月25日上午10点多，李美英小区的电梯按键没反响，楼层展示屏也不亮了。她没多想，“我们楼的电梯经常坏，觉得可能是电梯又坏了。”曲到中午做饭用电时，她才发现，本来不是电梯有毛病，是没电了。

停电了，怎么没有提早通知呢？她觉得很奇异。小区业主群里也断断续续有人起头讨论起断电的事——大部门人家里是不消煤气罐的，电磁炉、电饭锅才是常用的炊具，饭点没电，各人都做不了饭了。

下战书6点，电和通知都没有等来。李美英于是出门购置蜡烛、食物等储蓄物品。超市里点了暗昏昏的蜡烛，收银台一边的墙上挂着的一个稍亮一些的矿灯。但光线仍然不敷，于是良多和她一样的顾客都打动手机手电筒，试图找到本身所需的商品。

卖熟食的处所围的人最多，冷躲柜早不造冷了，老板把摆在里面的猪脚肉、肘子肉降价出卖。

没有电的超市拥挤而“稀奇”。付钱时，收集信号也和电一样欠好使了，挪动付出无法一般阐扬感化。超市老板想了个法子：他留下每小我的德律风号码、记下每小我买了些什么，然后发给每小我一张手刺，请各人在有收集信号之后给他微信转账。

李美英有点慨叹，她在业主群里发了条动静，说：“咱们应该意识到若是有一天能源紧缺了，我们很有可能就碰到那种情状。”

9月25日停电当天，李美英在业主群里发的感受。 本文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黑龙江东宁市的另一个角落，石敏的公事员备考被迫中断了一成天。25日上午10点半，她与伴侣用 *** 小法式开了线上自习室，彼此监视进修。过了一小会儿，她突然收到伴侣的动静，问她怎么掉线了。

她那才觉察自家的无线网全都没了，卧室的灯也不亮。她的手机有两张通信卡，联通卡连撑持微信信息的收发都很困难，挪动卡的情状稍好，可以打微信语音德律风，但通话时对方会觉得她的声音有4-5秒延迟。

信号严酷迟滞、无法复习的情状下，石敏当晚很早就睡了。第二天她醒得很早，凌晨四点钟，她醒后的第一件事是把能充电的设备都充上。她在吉林省的伴侣传闻她的“断电12小时”后，立刻就下单了充电宝。

日常工做被中断的，还有黑龙江海伦市的马嘉林。

本科结业之后，马嘉林回到家乡，成为了一名次要以抖音为平台售卖东北应季特产的电商。25日上午10点多，他正在库房里曲播卖菇娘果，手机信号突然差到连微信都登不上往了。他不得已封闭了曲播，不多时便发现，四面停电了。

停电继续了一整个白日。万幸菇娘果对储存温度的要求其实不苛刻，常温保留即可，因而停电没有给他带来出格大的经济丧失。但他仍觉得无通知、长时间的断电不太合理：“若是非要停，那也应该避开饭点，把时间匀开，不要在最需要电的时候断电。”

关于为何没有提早通知，国度电网客服在《新京报》摘访中称，本地（指东北地域）供电公司给出的回答是，因为电力供需严重，整个电网有瓦解的危急，情状告急，可能显现无法提早通知到用户的情状。

失电城与乡：被困电梯的、见怪不怪的

此番断电涉及东北地域的城与乡。

9月26日上午接近9点，家住吉林敦化市的姜燕一家四口正乘坐电梯通往小区负一层的地下车库。快到负一层时，电梯突然停住，楼层展示屏不再有任何反响，狭小封锁的空间里只剩下一盏微弱的应急照明灯。

姜燕和丈夫、四岁的儿子、15个月的女儿被一同困在电梯里，她屡次往按电梯内的报警铃，期待了15分钟，无人应答。借助手机微弱的信号，她拨通邻人的德律风，几分钟后，物业赶来维修。

电梯刚好被卡在墙的位置了，无法间接翻开让姜燕一家脱困。又因为小区内没有暂时发电机，维修人员只得爬到电梯上方，将电梯拉至上一层出口，再翻开电梯门才将姜燕一家四口救出。

在电梯里期待的40分钟，过于漫长。一家人都还没食早饭，两个孩子太饿了，她用保温杯里的热水给孩子们冲了奶粉饮。大儿子小声嚷嚷“黑黑的”，她翻开手机的手电筒，15个月大的小女儿在狭小的空间里呆久了，起头闹人，姜燕和丈夫轮流用小玩具逗孩子们，分别他们的留意力。

之后一次碰着坐电梯外出，姜燕的儿子对她说：“妈妈，咱家电梯坏了，黑黑的，不坐电梯了。”姜燕感应心疼。

与突然停电后，姜燕一家被困电梯的窘境比拟，王英显得淡定良多。她生活在大连市旅顺口区西湖嘴村，靠近渤海湾的乡间，短短的一周履历了三次突然停电，她却觉得：“不是啥值得惊诧的事儿”。

9月21日下战书、9月24日晚上、9月26日上午，每次停电都要继续五个多小时。村里停电没有通知，王英打德律风问本地电管站，“又停电了？”电管站回“限电，用电超了”。她第一次传闻“限电”那个理由，以前村里停电，原因凡是是：“车碰电线杆了，毛病变乱”。

她看到短视频上有人阐发为什么“限电”，“说是煤炭涨价了，但电没涨价。”王英深认为然，她每年冬天家里买两吨煤取热，2018年和2019年都是八九百块钱一吨，往年涨到一千块钱一吨，到了本年一千五百块一吨，一会儿涨了五百元钱。村里人有比她买得晚几天，一吨更是花了一千六百块钱。卖煤的人说，“进货贵了”。但家里的电费十多年没有涨过。

一次停电五个多小时，王英几乎没犯过难。

中午，她没法用电饭锅蒸米饭，就用柴火烧大锅烙饼；停电时间略微长点，家里用水也不便利，她就往村口打一桶井水；前几年，村里换上了太阳能路灯，家家户户也买了百八十块钱的小型太阳能灯放在院里，“白日你攒点儿电，晚上照明，天亮了，它主动就停了；天黑了，它主动就亮了。” 有了小型太阳能灯，家里的蜡烛好几年没有用过，散落在木造抽屉里化软了。她会做衣服的手艺活儿，停电了，熨斗必定是不克不及用，她就找些拆线，裁剪的活儿忙乎。

但停电后，王英也履历了一些需要“忍一忍”的时刻。她不克不及长时间刷手机短视频，看到手机只剩一点电时，不能不强迫关机。不克不及看电视，也没法利用热水器，家里的灵巧车充不上电，外出只能依靠步行。“假如停个十天八天，必定都闹动静了，我们如今停得短，就不在乎。”

穿越停电的城市，恍若“穿越”

9月25日晚上，全国着雨，停电中的吉林省吉林市的磐石仍未复明，孟野于是决定走落发门，笔录下磐石市离电力现代性远往的一晚。

9月24日、25日，磐石市共断电3次，每次断电两个多小时。没有电的时间里，受电力影响，收集信号变得差劲，而一些靠电力抽水的区域同时也断掉了水。

孟野生活的老城区就属于断电断水、信号差的区域。断电的时段里，她的手机信号只剩下两格。

第一次停电发作在9月24日下战书5点到8点半。关于此次毫无预兆的停电，孟野一起头的立场是轻松的：她和伴侣在家谈天，聊累了就看剧。至于“没电”，她觉得可能只是线路的问题，第二天就会恢复一般。

然而同样的无通知断电断水又在第二天上午、下战书别离上演一次。因为家住一层、家中有煤气罐能够开火，本身不断以来都有给充电宝、各类电子设备充好电的习惯，孟野的生活并未因而大幅错轨。但她仍感应不合理，并“出离愤怒”。

她担忧年纪过大的白叟、年纪过小的孩子因为突如其来的断电而发作危急：“好比在上楼梯、乘电梯的时候突然断电，什么的；再好比那些小商展小摊贩，做的都是小本买卖，因为停电，想开门也开不了。”

9月25日晚，红绿灯灭往的磐石市陌头。

她走到街上，街边的路灯和大部门楼宇的窗都灭着，商展大多早早关门。红绿灯不再有红有绿，而是彻底黑下往，本应由之守护的道路次序变得紊乱。她颠末的路口没有交警，交通很拥塞，车辆以十分慢的速度挪动，而行人也都有一点慌张。除了汽车的车灯之外，城市中的大部门亮光都由蜡烛带来。路过一家花店时，东家点烛坐在店里，门口贴了张小纸片：“免费领取百合一枝”，她按下快门，觉得那有点赛博朋克的意思。

9月25日晚，一家花店东家点烛送花。

9月25日晚，磐石市被烛光照亮的杂货展

当晚8点24分，孟野发布了一笔笔录性量的图文微博。微博获赞7.5万，转发数1万有余，都创下她开通微博以来的更高笔录。

穿行在失往电的磐石市中，孟野觉得某些在片子里看到的“末日感”部门地在现实中浮现，那让她有种现实与虚拟堆叠的觉得。但更多的荒谬感来自那种工作发作在一个兴盛向上、以高科技为特征、各方面体系体例趋于完美的时代，让她体会到一种十分强烈的“穿越感”。

9月25日晚，磐石市未到一般下班时间就关门的商展。

磐石市并非一个飞速变革的城市。孟野曾在爸爸的照片里看到那个城市40年前的样子，街道、规划和如今根本没有太大变革。当整个城市毫无预兆地黑下来，除了街上的汽车仍对“现代”和“新时代”有所提醒之外，其他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本身恍若梦回40年前。

马嘉林也笑称本身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室内照明端赖一块钱一根的蜡烛，风吹一吹，屋里被火光映出的影子就动上几动；海伦市已经转冷，白日热的时候能有20℃，更多时连20℃也没有。晚上的温度更是不到10℃，睡觉时，没有电褥子会觉得冷，但他也没法子，只能多盖厚被子来处理。

马嘉林觉得短暂的停电能够承担，但要应对无通知、常态化的断电就显得困难。就拿买工具来讲，即便是在他所在的小镇，也是挪动付出居多。他是普通压根儿不揣现金的人，若是突然断电，手机刚好没电，而银行因断电也无法陆续办公、取不显现金来，那他“实不晓得上哪弄钱往”。

9月25日晚，一小店以车灯照明，陆续营业。

“为什么停了我家的电？”

突然断电打乱了张淼的生活，也因而提醒了他要做一些筹办，恢复供电第二天，他特意往超市买了几大桶矿泉水，便利面、面包、肠，他担忧随时碰上“限电”窘境。

让张淼感应愤怒的是，当他在停电的家里靠几根蜡烛照明，啃着干面包当晚饭，间隔小区两公里外的海产物加工场却灯火通明。此外，他们小区十几栋楼中仅有四栋楼停电，因为区别单位楼的电道路路纷歧样。

停电当晚，他的手机只剩下最初一点电，但张淼十分想弄个大白。他打德律风给95598（国度电网客服德律风）、12398（全国能源监管颂扬举报热线）：“我就想晓得为什么停电呢？依据国度的规定，停电的话必需得通知对吧？”他打通了四五个德律风：“一起头告诉我是变乱，后来又说是限电。最初，说是系统频次比力低，为了包管平安不得已才停电。”

9月28日，张淼接到了12398大连市旅顺驻地的回访德律风，对方称，停电当天接到的拉闸信息，底子就来不及反响，要否则可能会形成全市电力系统大面积瓦解。95598的回访德律风称，他所在的小区电梯是有备用电源的，若是下一次碰到类似情状能够找物业启用备用电源。

张淼上彀查限电的原因，“造造业产能过剩”，“东北发电量不敷”等众口一词，他不由迷惘：“东北不是造造业比力多的处所，停电为什么先停东北那边？大连有水电站，发电厂，大连瓦房店还有辽宁红沿河核电站，那些电量还不敷以给予苍生民用？”

一位东北地域电网人士对澎湃新闻暗示，东北三省显现稀有限电的间接原因，一方面是煤价高企、成本严酷倒挂招致本地火电企业遍及食亏，电厂既缺煤、发电意愿也不高。此外要连结部门电力外送，加上东北地域工业负载偏少，招致限电涉及民生。

关于东北地域突然限造民用电的情状，有专家暗示难以理解。厦门大学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承担《中国新闻周刊》摘访时暗示，中国居民用电占比大要是15%，工场则占到70%，而限造民用电会带来较大的负面影响，因而地域限电凡是不会触及居民。他弥补道，东北地域的电力系统长短常典型的火电系统，煤电占的比例十分高，水电很少，天然气也很少。“东北过往不断是以电力过剩而出名的，还会往其他处所输送电力。”

另有熟悉电网调度的业内人士对澎湃新闻阐发称，东北地域近年来电力充裕，已有二十年未发作限电，因而在造定和施行有序用电计划的深度精度上存在不敷。“有序用电成立在推测与方案根底上，不是急迫情景，能够提早通知并细化鉴别用户，亦可笼盖全网；变乱拉路是针对突 *** 景，为了禁止发电机跳闸、变压器过热、线路过负荷，有可能需要快速、陈规模、无不同停电，但往往仅针对变乱相关范畴、纷歧定涉及全网。”

（澎湃新闻记者杨漾、王晶晶对本文亦有奉献。为庇护受访者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责任编纂：彭玮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