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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从美国回到中国的留学生都懊悔了么?一位硅谷女海回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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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轶。

文章写于2004年,十多年过往了,文中描述的不少情状已经发生了转变,不过信赖还是会有不少参考价值。

回硅谷已经一年多了,经常有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约我食饭,非常好奇也非常诚恳地询问我回国的经历。尽管最近媒体风传海回变成海待,在硅谷的中国人圈子里,阔别多年的祖国,依然像一颗浩大的磁石,吸引力有增无减。

中国加进世贸后经济增长势头稳重,海回的就业市场也颇有好转,不时听到朋友在国内找到高薪高职的工作,于是想借此机会谈谈我的海回经历。

我二零零一年从斯坦福大学工商治理硕士毕业后,不顾朋友劝阻,决定回国,加盟麦肯锡大中华区北京公司做企业战术咨询顾问。

记得刚回国的时候,心里非常兴奋非常激动,走在北京的大街上,觉得像做梦一样,不敢信赖自己真的回到了阔别七年的祖国。

第一次和同事往嘉里中心旁边的小王府老北京菜食饭,特殊兴奋,心想在美国可食不到这么地道,又这么便宜的中餐。

回国的前四个月像蜜月一般,觉得中国处处都好,可不用在美国受第一代移民的辛劳了,心想这辈子不需要回美国往了。

没想到蜜月总有结束的时候, 四个月之后,开始想念美国,同时慢慢发现自己和中国文化之间的差异。

回国之前,好友曾警告我说,当心回国后有“Reverse Cultural Shock”逆向文化震荡,意思是说我需要重新适应中国的文化。

当时不信,心想我从来是很中国的,在美国这么多年,因为中国情结太深太重,总是有意识地抵触美国化,保持自己的中国本色,回国后定能和本土派打成一片,难道还需要适应我自己国家的文化不成?

结果不幸被好友言中,发现潜移默化中自己已经吸取了美国文化的很多东西,反而对中国文化不习惯了。那么就来谈谈我回中国的逆向文化震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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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震动

回国两月有余,第一次往相亲,对方是妈妈同事邻居的儿子,北师大毕业,人大的工商治理硕士,在北京一家民营的证券公司工作,比我大一岁,地道的本土派,仪表堂堂,爸妈颇为称心。

记得第一次见面,交谈不久,对方冷不丁问我中文里夹的英文词“impressive”是什么意思,我被问楞了。

在美国已经习惯了讲中文的时候带英文词儿,从没想到过需要把英文的口头禅翻成中文。冷不妨被问到,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怎么翻,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直译,但听起来很蹩脚,中文不用这么长的形容词儿。翻成很好的?好象意思没有完全表达出来。

仔细一问,原来我交谈中不自觉带的很多英文词儿他并没有听懂,只是不好意思问罢了。

大学的时候读围城,记得钱钟书先生把海回夹在中文里的英文词儿比成“夹在牙缝儿里的肉屑”,当时为钱先生的刻薄喊好,并对海回的这种行为大不以为然。 没想到十年之后,自己讲话也变成了“夹在牙缝儿里的肉屑”。

真想对钱先生说,先生冤枉啊,我夹英文词儿可一点都没有假洋鬼子炫耀的意思,实在是习惯了,脱口而出,真要一点儿英文都不夹还很费劲呢,因为要在说话前把脑子里现成的英文词儿现翻成中文,还得找到适宜的中文词儿。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海回要想和本土派打成一片,要先征服语言关。

在麦肯锡第一次和中国客户打交道,同事对我说,注重讲中文,客户不喜欢我们说话带英文。于是给联想做项目的时候,讲话特殊小心,英文一定要翻成中文再讲,但一不注重英文词儿还是脱口而出,比如说strategy, competitive *** ysis之类的商业用语。

好在联想的客户很尊重麦肯锡,也很情愿向麦肯锡学习西方的先进治理理念,所以受我影响不知不觉讲话也带上了英文词儿。想想很对不起钱钟书先生。

生活文化震动

海回碰到的语言震动是很轻易发现也是相对来说轻易征服的,而海回和本土派中西文化的差异,则是微妙的,它躲在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里,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

记得一次和本土派的朋友谈天,谈到聪明和智能的区别,他问我说,你觉得自己是聪明型呢,还是智能型的?我当时不假探求,脱口而出,“我是既聪明又智能型的”。

朋友惊诧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倒是一点儿都不谦逊啊。我当时一楞,突然意识到在东方文化里,即使别人夸奖你的时候也应该谦逊地说,“哪里哪里,还差得远呢”,那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道理?

在美国呆久了,习惯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忘记了谦逊,也忘记了谦让。西方文化直来直往,觉得自己是十分好,一定要说十分——假如不是说十二分的话, 学会推销自己是在美国谋生的先提条件。

东方文化则比较含蓄,经常拐弯抹角,嘴里说的不一定是心里想的。觉得自己是十分好也只会说八分,留着二分让对方往猜。

在上海做项目的时候交了一个上海男朋友伟,本土派的,其实也算海回,留日的,但日本文化比中国文化还东方,所以我们在一起经常碰到中西文化的差异。

一个周末我最好的女朋友苗从北京来上海玩,住在我酒店的房间里。苗的朋友遍天下,在上海也有朋友,所以我想周末苗该见她的朋友就见她的,我给苗要了一张房卡,这样我们俩互不影响,行动自由。

跟伟一讲,他很生气,说你怎么能这么对朋友呢,中国人讲“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当然应该陪好朋友玩了。我觉得很委屈, 在美国,即使是好朋友,相互之间也是很独立的,有空约时间见面,假如各有各的事,那么就各行自便,没什么可客气的。

在我看来很自然的事,在伟眼里是“不讲姐们儿义气”,阐明了半天也阐明不清,本来苗想找她的朋友玩,我想和伟往无锡玩,结果我们两个人都陪苗往了杭州),也没玩好,因为我和伟吵架,三个人都扫兴而回。

企业文化震动

生活中的文化差异像是浪花,需要海浪的撞击才会迸发,即使发生也不一定是件坏事,有时会给清静的生活平添一些乐趣,而工作中的文化差异,则像是一股旋流,会有一种被它吞没的感觉。

在麦肯锡北京公司工作,感觉肩上的责任比在美国大,更有挑战性,比如说给微软这样的财富五百强跨国公司或中国电信,联想这样的国企民企领头羊做企业总部发展战术。但是最大的感觉就是累,几个月下来身体透支得很厉害。

回斯坦福商学院参与我们2001届MBA的一周年聚会,和在美国麦肯锡做的同学一谈天,发现同是给麦肯锡打工,我在中国的工作时间是我同学在美国工作时间的两倍。

在中国其它外企工作的校友也有同样的感觉, 在中国工作工作时间加倍长,工作强度加倍大。为什么呢,我想有两个原因。

其一,经济差异,中国仍在飞速发展的阶段,而美国经济已相对成熟,好比马拉松赛跑,假如你想追上比自己早起跑两个小时的对手,自然会跑得累很多。

其二,文化差异。美国文化强调个体的重要性,强调individuality, 个人利益第一,企业利益第二。

假如问100个美国人, 工作和家庭哪一个更重要?99个会回答说, 这还用问,当然是家庭重要。

剩下一个会被大家认为是workaholic,工作狂。晚七点以后和周末是法定的个人时间,偶而老板让加班,还要很抱歉地对你说,不好意思让你加班了,做完赶紧回家吧。

而亚洲文化,强调集体的重要性,强调conformity,企业利益第一,个人利益第二,个人服从集体,老板觉得你的时间都是他的,加班理所当然。

况且中国文化崇尚坚忍,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在麦肯锡天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做得那么辛劳,大家却也习以为常,没有人因为工作时间长就炒老板鱿鱼。

习惯了individuality的我,一下子被卷进conformity的旋流中,在忘我地工作了大半年之后,突然有一种失往自我的莫名失落。

交友震动

回到硅谷后,碰到和我年纪相仿,想回国的女同胞,问我回国的感受,我第一句话就问,你结婚了没有?有没有男朋友?假如回答是没有,我下一句就是,最好在硅谷找到男朋友再回往,回国找不到男朋友的。

为什么呢?那就谈谈我回国的交友震动吧。

在美国洋插队了七年,回国的时候已是年近三十的大龄女青年,我的婚姻问题成了我父母最大的心病。

在美国的时候心想,中国有十三亿人,男同胞应该有6.5亿吧,市场足够大了,自己条件又不错,找个老公总不成问题吧。殊不知自己大错特错也。回国半年多,居然一个约会都没有,我自己都不敢信赖。

想想在美国七年,什么时候担心没有男孩子约我呢?假如我想约会的话,往一次硅谷中国工程师协会组织的舞会,或是郊游,自然能熟悉好几个单身男士,约会不成问题。硅谷男女比例失调,女孩子是大熊猫,不愁没人追的。

没想到回国之后突然之间门庭冷落,空守深闺了。

海回的舞会,郊游,或是派对也往了,熟悉的人也不少啊,可好象从来没人主动给我打 *** ,偶而有男士约我出往,还以为对方喜欢我,交往一阵子后发现对方已婚,甚至孩子都有了,想在婚外找红颜知己,我可不想做第三者——第一者还没着落呢,哪有时间往做第三者?

想想不对,用麦肯锡的2X2市场吸引力,企业竞争力矩阵一分析,突然发现自己在交友市场上吸引力是零,自身竞争力也是零,处在要被麦肯锡意见退出市场的原点上。

为什么呢, 先谈目的市场吸引力,我的目的市场是海回男士,觉得大家背景相同,都是洋插队回城的,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吧。没想到海回男士不想找海回女士,自己挣钱已经足够多了,何必再找个女强人呢,还是找一个本土派的贤妻良母比较好。

那么扩展目的市场,转向本土派吧,惋惜自己在美国两个名牌大学拿了两个硕士学位,年薪十万美金,足以让本土派男士看而却步。我曾试过在新浪网上交友,email告诉对方自己的学历和经历之后,对方只回了四个字,高山仰止。

大学的时候就在杂志上读到过女硕士女博士找对象是高射炮,找不到目的。现在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市场吸引力是没了,再看看自己的竞争力,既不年轻,也不是特殊漂亮的那种,可能也不够温存,在美国习惯了独立,一切事情都自己做主,从不依靠任何人,东方女性的顺从谦让都忘到脑后了。

和本土派年轻漂亮温存贤惠的女孩子比起来,似乎也没有竞争力。怎么办呢,难道真按麦肯锡的矩阵理论,退出市场不成?可总不能一辈子孤家寡人啊。

正在交友无看之际,偶然在上海做项目访谈时熟悉了伟。

伟比我高一届,88级的,大学毕业后赶上出国潮,东渡日本留学五年,回国后在一家日本公司做销售。我在上海给一家跨国公司做中国市场的战术咨询,在做市场访谈的时候凑巧熟悉的。

因为工作关系请伟食中饭,聊得很投缘,所以约好周末一起出往玩。在上海出差几个月了,还从没在上海好好玩过,每次都是来往匆匆,周日晚上从北京飞到上海,周五晚上又急急忙忙飞回北京。这回决定在上海过周末,反正公司报销五星级酒店房费。

周日伟带我逛上海,在豫园品茶、食南翔小笼包,在外滩坐渡船,登上东方明珠塔最高层看外滩的夜景。上海的夜景很美,可以和旧金山相媲美,但比旧金山更有情调,因为上海夏夜的风是温热柔和的,像是恋人的手,不像旧金山的海风,即使是夏天也吹得你透心儿凉。

和伟在一起的日子时间过得很快也很开心,是我回国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光。曾有想过在上海找个外企的工作,扎根中国﹐就把美国舍弃了吧,这也是父母的心愿。

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失落落的感觉,像是有个填不满的黑洞。

其实我自己知道是为什么。 二十岁到三十岁这人生成长中最要害的十年,我有七年是在美国度过。尽管自己一直在抵触美国文化,但潜移默化中美国的文化,美国的价值看已经成了我思想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美国的一半,成了我和伟之间最大的阻碍。我们俩之间总是会碰到中西方文化的冲突,我知道伟永远不能够理解我的另一半,那个我生长在地球的另一端。

三十岁的我,发现仅有爱情是不够的,我需要找到一个soul mate,一个真正能了解我的全部,分享我的全部的知己。

我想了很久,觉得我和伟是不会有长久的幸福的, *** 褪色之后,我们俩之间的差异会在生活中一点一滴的小事中体现出来。伟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一直不愿让我为他舍弃美国。

回国前朋友都劝我留在美国,这回父母姐姐倒是都劝我留在中国(因为当时美国经济太糟),但内心深处的我,知道自己假如不回美国的话一辈子都会懊悔的。

所以我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在二零零二年那个冷冷的冬天和伟辞别,在硅谷经济一片萧条,公司裁员风声鹤唳的时候,孑然一身回到了硅谷。

海回的美国情结

记得刚到美国的时候,想家想得发疯,第一次给家里打 *** 就哭了。

在美国辛劳奋斗了七年,总算回国了,以为可以摆脱缠绕我多年的乡愁了,没想到回国不久,乡愁换了个名字,又重新回到了我身边。

走在在北京喧嚣的,尘土飞扬的大街上,开始想念硅谷碧蓝如洗,一尘不染的天空。

上班堵在三环路上,自行车比出租还快的时候,开始想念在280高速公路上时速130公里开车飞驰的自由的感觉。

还有我最喜欢看的好莱坞大片。每次回美国度假,都要一个人跑到电影院里,连看好几个电影,享受在超大屏幕前看指环王,哈里波特的感觉。

想想海回好惨,洋插队几载,辛辛辛劳适应了美国,回国后又要征服逆向文化震动,重新适应中国,在美国的时候想中国,在中国的时候又想美国。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最后总要做一个抉择,无论抉择鱼或是熊掌,总免不了一分割舍的痛。

记得在国内的时候,有一位本土派朋友,在国内事业有成,家庭圆满,有车有房有存款,可是出国梦仍未圆。

琢磨着往美国读书吧,舍不得在北京的高薪投资银行工作和舒适的生活,不出吧,眼看公司里海回同事越来越多,总觉得自己缺了点儿什么。举棋不定,向我讨教。

我对他说,出国一定要郑重。

假如你想长期在国内发展,一定要找到适宜的机会再出国,而且出往时间不要太长,在国外呆一两年镀个金就好了,出往时间太长国内机会成本太大,回国又要面对逆向文化震动,有可能得不偿失。

假如你想长期在美国发展,对出国的机会倒不需要那么挑剔,不过一定做好得失的思想预备。

回到美国后,我悲伤地意识到,我和父母永远隔着一个一看无际的太平洋。父母不适应美国,我不适应中国,这个现实我永远无法改变,这是每个第一代移民都要付出的代价。

说了这么多海回的困惑,似乎海回不是那么有吸引力。那么到底是回不回呢?

中国和美国实在是各有各的好处,海回与否因人而异,不能一概而论,主要是看你想要什么了。 我个人以为对海回来说,中国可能有更大的事业发展空间,而美国生活质量高些,更适合家庭,舍鱼或舍熊掌,全看个人喜好。

我在加州伯克利大学读书时的一位好友,2000年回国,已经在民企里摸爬滚打了四年,对我说现在已经彻底本土化了,“别人都看不出我是海回了,说我看起来跟北京小痞子没什么区别”,海回做到这份儿上,也算是修得正果,取到真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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