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大赛（第17季）丨文猛：一路灯火

一路灯火

文/文猛

回眸过往，在时光的河流之上，照亮村庄的不是今天的灯光，照亮村庄的是一路灯火。从点燃村庄灯火到点亮乡村灯光，这是一个村庄一路的灯火，这是几千年的漫长等待。从灯火里的村庄到灯光里的村庄，我们刚好赶上。

世界纵然很大，但只有一个地方，是你的故乡，灯火里的故乡。

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最先点亮我们的村庄。在祖辈语言讲述的时光河流之上，我们知道村庄是桐油灯点亮的，是菜油灯点亮的，是松香油灯点亮的。那些远往的灯火时代，我们没有赶上。

照亮我人生第一声啼哭的，是煤油灯，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乡村。

最早的煤油灯是父亲亲手制造的。父亲在一个墨水瓶的盖子上钻一个小孔，再用薄铁皮卷成灯芯筒，筒中装着棉花捻成的灯芯，一盏煤油灯就制造完成。

家里有了余外的钱，父亲从供销社买回工厂制造出来的煤油灯。铁做的灯盏，灯盏里竖着棉花制成的灯芯。旁边横着铁丝扭成的旋钮，带动灯芯里面小齿轮调剂灯芯的长短，进而调剂灯光。再有了余外的钱，就给煤油灯配上玻璃灯罩，遮风挡雨。把灯罩擦得明亮些，这是父母口中最多的话。眼前明亮了，前程和光景就明亮了。

我不厌其烦地笔录村庄的煤油灯，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们共同的回忆，是今天的年轻人无法想象出的村庄灯火。

心中亮着一盏照亮祖辈们的灯，我们就知道我们从哪里来。

我家兄弟多，那是“费油”的大家庭。我们把灯芯扭到最小，村代销店每月给予家里的煤油依然不够用。我们读书写字点煤油灯，煮饭食饭点着的还是祖辈们传下来的那些桐油灯、菜油灯。桐油菜油点完了，就到山里往摘松树上的松油点灯。桐油、菜油、松油浸润灯草，灯草点亮灯火，空气中充满着桐油味、菜油香、松油香，灯草点燃桐油、菜油、松油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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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村庄的灯火香，那是村庄的声音。

油灯总会在灯芯上开花，光线突然暗下来，母亲就用针挑灯芯。“结灯花，来亲戚，挑灯花，遇贵人，灯花灯花你听清，明年又是好光景。”

母亲挑着灯花，我们唱着童谣，那是幸福的童年慢时光。

乡村也有比较明亮的灯火。

马灯。马灯是否和马有关系，我不知道。长辈们说，马的前腿内侧有一个圆圈一样的疤痕，那是马黑夜里的眼睛。我曾经从生物学角度往研判长辈们的说法，翻遍各种著作，也没有找到相关依据。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取名马灯一定和行走有关，和路有关。拥有马灯的家庭并不是很多，一般是生产队里才有那么两三盏。我家有一盏马灯，其实就是升级版的罩子灯，只是玻璃罩子更大，灯芯更粗，灯火更明亮，要害是能够提着走。我家的马灯自然是村里买的，我父亲是赤脚医生，父亲看病时候才舍得点亮。村里人走夜路用不起灯，点的都是火把。有向日葵秆的火把，有竹篾捆在一起的火把。事情特殊急的也用竹筒装着煤油，在竹筒口塞一团棉花点燃。不到特殊紧急的夜晚，谁也不敢那么奢华，乡村煤油金贵得很！

汽灯。那是乡村最高级的灯，身价昂贵，使用也得请专门的技术人员。它是通过打气加压将煤油液化，从喷油嘴将油喷出来足够燃烧，通过网状的灯罩变成光能。汽灯高挂，灯光明亮晶莹，如同白昼。县里剧团下乡演出，或是家境特殊好的人家办红白喜事，我们才能看到一次汽灯点亮。乡村人家办红白喜事，会早早地从全村借来很多煤油灯，一张桌子上放一盏，再挂上几盏马灯。那个年代的红白喜事很难看到汽灯点亮，哪家办事用了汽灯会让乡村谈论很久，说这家亮堂得很。

夏天，一家人坐在院坝中，星光是我们的灯火。

冬天，一家人坐在火塘边，柴火是我们的灯火。

更多的夜晚，大家都坐在村里水库边，对着那汪水讲述我们乡村的前世今生。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是国人曾经仰看的共同理想。

我不知道别的乡村关于电灯的记忆，我们村第一次看到电灯是1975年5月。那是映山红开满山村的季节，县里电影队来到村里。

太阳离山还有竹竿高的时候，水库边老祠堂院坝上竖起两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方白布，一根竹竿上挂着一个黑匣子。

走进老祠堂院坝，我们开始知道几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名词，放映员，银幕，放映机，发电机，电灯泡。放映机上竖着一根扁担，扁担平时挑着放映机，放电影时候，扁担竖在放映机上，上面挂着一个灯泡，一根电线连着银幕上的留声机。

一阵轰喊声之后，放映机扁担上那颗亮晶晶的玻璃唰地一下亮起来，院坝上一片惊喊。灯光亲抚着每一个人的肌肤，温热着每一个人的笑脸。那部电影喊《闪闪的红星》。

银幕上现出两个大字：剧终。院坝上没有一个人要走。大人们围在扁担下电灯泡下，举着一个又一个空瓶子，央求放映员把扁担上电灯泡里的灯油给大家倒一点，说这个点灯还真明亮。

真不知道大人们什么时候跑回家了一趟？

葵花秆火把燃起来，竹篾火把燃起来，倒映在水库中，有山有水有火把，我们的乡村格外漂亮，那应该是我们村庄第一次火把秀。火把小溪一般从水库边老祠堂院坝流向村庄，一个喊“电”的灯火种子在乡村种下。

夜空点亮，心就点亮，让村庄亮堂起来，成为大家最渴盼的事情。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沼气走进乡村，乡里沼气技术员指挥每家挖了三口沼气池，让沼气点亮头上的沼气灯，点亮灶中的火。愿看是美好的，由于技术，投进等多方面原因，每家没点亮几个月沼气，沼气池再无气可供。

1985年5月，又是映山红开遍山野的季节，乡里的小水电厂建成了，电线牵到村里，拉进家里，电工把所有线路装好，合上电闸那一刻，村庄一下就亮啦！那是村庄前所未有的亮堂。大人们在水库边摆龙门阵，小孩子们跑到各家各院看灯，家家户户让电灯亮到深夜，大家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亮堂过。

乡村走进电灯时代，乡村的思维一下飞跃。大家买了打米机、面粉机、脱粒机、粉碎机，让乡里的电站一下喊苦起来。电动机一响，家家的电灯就一闪一闪的，成为“南瓜花”。后来电站干脆隔天供电，就像今天大城市的车辆限号一样。

村庄第二次灯火秀是在2015年，农业税成为历史。乡亲们还按月领取退耕还林补助和种粮直补。取缔农业税那天晚上，全村人围在水库边，点起篝火。不知什么时候村里的老喊花子出现在篝火边，拉着我们围着篝火欢跳，还大声唱着金钱板：“说我发，我就发，国家补助按月拿；每月走到银行往，养老保险月月发；种粮补贴是红包，退耕还林咱放假；自从盘古开天地，咱们农民也当家！”

从乡村灯火到乡村灯光的彻底飞跃，是在全国脱贫攻坚战打响那一年。我们乡里的小水电站并进国家电网，我们乡村的电网改造升级到全国的大电网中。

离开家乡多年，我没有亲历那史无前例的灯光工程，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所在的城市和我远远的乡村，我们沐浴着同样的电之光。打开电灯，打开电视，一定有我家乡小电站带来的光明和温热。

往年清明节回到老家，村里利用当年建设的水库自然风景，打造乡村旅游度假区。乡亲们开上很多农家乐，白天游客荡船湖面，品味农家美食。乡亲们耕耘着庄稼地，耕耘着农家乐，大家的心里格外地亮堂。

夜幕降临，偌大的湖面和四周的山峰全部走进一场乡愁和神往交融的灯光秀中。激昂的音乐，变幻无穷、魅力无限、想象奇异的灯光，伴随着音乐，在湖上在山林在夜空展现出我们想象不到的奇异灯光。

湖亮啦，山亮啦，天亮啦，心亮啦，这是对乡村灯火时代的彻底辞别，这是对乡村绚烂前景的美好展看，这是乡村振兴的伟大开篇！

“都市的街巷，已灯影婆娑/社区热热流淌的欢乐/远山的村落，火苗闪耀/慢慢明亮小康的探求/……灯火里的中国，青春婀娜/灯火里的中国，胸怀辽阔……”

《灯火里的中国》，唱到了我们心里……

（作者系万州区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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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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