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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赚快钱团队的快速凋零

电视时间:1天前阅读:1

作者丨贾嘉

编辑丨白话日报

排版丨二水

在《红楼梦》里,有个神异的团队。因为跟着公司高层,薪水高,又有日常外快,为了争取进进这个团队的名额,一大群人争着往给执行总经理王熙凤送礼;但在这个团队工作过的经历,似乎并不曾给任何一个人的生命价值加分,反而囤积了各种内伤与外怨,甚至搭上了性命。

这个团队,就是荣国府女二号王夫人的贴身服务团队,成员当然也是一群年轻女孩儿: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

到前80回结束时,十二钗册中人的命运还在草蛇伏线中,这个神异团队的核心成员,却基本解体并各自凋零:金钏儿早已投井身亡;彩云据说与贾环分手后得了不治之症;彩霞被放出往自行聘嫁;两个绣儿则人间蒸发。 空出来的HC,自然会有人陆续夺着接替赚快钱。

是的,这是一个典型的 快钱型团队。因为:1、领导已经佛系只想养老,再优异也不会有提拔余地;2、四周人际关系复杂,很难坚持不抱团站队;3、老实本分做事不见得有回报,触了逆鳞后果却很严重;4、团队内部成员各怀心事,遇事互相甩锅。这些,都占全了。

王夫人丫鬟团队第一次整编出现,是宝玉移进大看园之前往听贾政训话。宝玉到了屋外,“只见方廊檐底下站着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一众丫鬟”。

金钏一把拉住宝玉,静静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食不食了?”彩云一把推开金钏,笑道:“人家正心里不安闲,你还奚落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往罢。”宝玉进了外屋,发现贾政和王夫人都在里间。于是,“赵姨娘打起帘子,宝玉躬身进往”。

这一小段文字信息量极大:首先,是金钏儿的轻率顽皮性格;然后,是彩云知心姐姐般的稳重作风;最后,是赵姨娘在主母房中的地位点明;顺便,通过“一把拉住”和“一把推开”,也显现了一起长大的小儿女们之间的特殊亲昵关系。

正是这种亲昵,直接导致了金钏儿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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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夏日午后,贾宝玉来到母亲王夫人的房间,看到王夫人正睡午觉,金钏儿在一边给王夫人捶腿,正困得打盹乱晃。

宝玉上来,便拉着手,静静的笑道:“我和太太讨了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等太太醒了,我就说。”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儿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俗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告诉你个巧方儿:你往东小院儿里拿环哥儿和彩云往。”

王夫人梦中惊坐起,抬手就是一耳光。 “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喊你们勾引坏了!”——这句话,可以说是王夫人贯穿全书的个人主线任务slogan,可以跟雪姨拍门、蚂蚁竞走等爆梗一起竞争洗脑鬼畜名人堂。

在金钏儿哭着求“太太饶命”时,贾宝玉不讲义气,脚底抹油了。结果,几天之内,多米诺骨牌还是一层层倒下:金钏儿被开除后愤而投井自尽;失魂状态的宝玉被父亲贾政挠个正着;贾环把故事包装为“宝玉逼奸母婢金钏儿致其投井”的版本,看准时机向贾政打小报告;贾政一脑门的账一起算,觉得自家 好好的名誉,都喊宝玉带累坏了,抄起大棒把宝玉打得半死……挨打的宝玉,虽然一半冤屈一半活该,但付出了代价,也收成了书里书外的一致同情。

金钏儿的死亡案件翻篇了,但一个群体的童年阴影未必会消亡,因为关于事情的真相,在小小世界里有足够空间谬种流传。没人信赖金钏儿只是弄坏了王夫人的东西被斥退,贾环赵姨娘一系刻意散播的“淫逼母婢致人死命”更有爆款相。哪怕深知宝玉的人,知道这是一次被掐断在萌芽状态的儿女私情,都足以让在同一屋檐下讨生活的女儿们警醒。玉钏儿对宝玉的态度是怨而非深恨,可见她心里并不信赖那个爆款谣言。

唯一可能靠亲近宝玉升职的人不在了,这条路也堵死了。彩云和彩霞(有说法认为二者实为一人,但很难自洽)都是亲近贾环的,看似理性实则玩火。而因为姐姐的死亡而获得了双倍工资的玉钏儿,在向王夫人叩头谢恩的时候,不知道心里会不会OS:这样的恩德给你要不要?

金钏儿死后,四大丫鬟只剩了三个。虽然很多人向凤姐送礼要补这个缺,但王夫人让玉钏儿食了姐姐的工资份额,没有添人,所以论工资第一,是玉钏儿;但论业务首席,是彩霞。

在一次红楼宴会上,宝玉那个看似闲人的长嫂李纨煮酒论英雄,谈论起了各业务部门的二传手:老太太只听鸳鸯的话;平儿是王熙凤的一把总钥匙;宝玉房间没有袭人治理肯定天翻地覆……但评论到王夫人房里丫鬟长短时,宝玉和探春插进了两句:

宝玉说: “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

探春说:彩霞可不是“老实”,心里可有数儿呢。太太是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意,彩霞都知道。凡一应事,都是她提着太太行,连老爷在家出外往的一应大小事,她都知道,太太忘了,她背后告诉太太。”

可这样的一个业务强人,落得什么结果呢?当彩霞因为年龄大了被“开恩放出往配人”时,进了来旺家的眼,想讨给给儿子做媳妇。来旺夫妻是王熙凤从娘家带来的心腹手下,所以求亲碰了钉子后就来求贾琏王熙凤夫妻出面,明着是沾点脸面风景,实则等于强行指派。

贾府的管家林之孝私下劝贾琏:二爷别管这事。来旺家的儿子不但长相丑陋,而且食饮嫖赌无所不为,但彩霞真的是个好孩子, 虽然大家都是奴才,但也是一辈子的事儿,何苦白糟践一个人?

贾琏是个听劝的,确实也往找了王熙凤商量,但王熙凤一句“我们王家的人,连我都不进你们的眼,何况别人”,就把贾琏的嘴堵上了。

这就是回目上的“王熙凤恃强羞说病,来旺妇倚势霸成亲”。这次强出头指婚,恐怕也是重病中的王熙凤最后几次耀武扬威的机会之一。没翻几页,抄检大看园的戏份就到了。

彩霞是聪明人,当然要想方法自救。但是,她没有像鸳鸯遇事求贾母一样往求王夫人,而是往求赵姨娘。赵姨娘虽有私心,但确实也冲着素日深交仗义了一把,当晚就求了贾政,想让彩霞给贾环做妾,但贾政不但以“环儿年纪小”为由拒绝了,还自得地说“我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给宝玉,一个给环儿”(恕难信赖他的品位)。

前80回的后文里,再没出现彩霞。常理来看,她注定了要做来旺家的儿媳,是身进火坑生不如死,或是迅速同化变成宝玉眼中的鱼眼珠,都有可能。

彩霞一直期待的结局,是嫁给贾环。在触碰毕业年龄线之前,她几次通过赵姨娘劝导贾环往讨要,一则贾环“羞口难开”(不信),二则贾环觉得不过是个丫头这个走了还有更好的(渣男),所以也不在意。其实,就算贾环往讨要了,恐怕也没有用。听到宝玉给丫头改个名喊“袭人”都要生场气的贾政,怎么可能 为小老婆的儿子往向大老婆讨贴身丫头。

彩霞的人身处分权在王夫人手上,但这整个故事里王夫人都没出场。耐人觅味。

王夫人出远门的空窗期,玉钏儿和彩云互黑互撕了一把,搞得全府都知道了。

起因是玉钏儿发现王夫人的柜子里少了很多东西,特殊是少了一罐子玫瑰露,告到了凤姐平儿处。平儿心里有数,必然是彩云因与赵姨娘贾环交好,偷偷拿了给他们的,这种事应该很常见了,大家都眼不见为净。但静静往问彩云时,彩云不但不应,还说玉钏儿贼喊捉贼。平儿有心往赵姨娘房里起脏,又怕伤了探春的脸面。

正在左右为难之时,恰巧林之孝家的因缘巧合,捉了个私自进园的姑娘柳五儿,进而发现柳家有些玫瑰露茯苓霜之类的巨额财产来路不明,于是预备就拿五儿抵罪。但柳五儿是宝玉怡红院的关系户,平儿照顾宝玉,情愿为柳五儿洗冤。宝玉则投桃报李,决定自己当背锅侠揽下盗窃官司——儿子在母亲房间里拿点东西,那喊偷吗?自然化所有干戈为无形。

平儿喊了玉钏儿和彩云来,明白告诉她们锅有人背了,以后不可造次。玉钏儿当然无话。只是彩云一时羞恶之心感发,竟说: 不用冤枉好人,是我干的我认。

赵姨奶奶央求我再三,我拿了些给环哥儿是情真。连太太在家我们还拿过,各人往送人,也是常有的。原说过两天就完了,如今既冤屈了人,我心里也不忍。

“太太在家我们还拿过,各人拿往送人”,可以说是很嚣张了。只不过这个“我们”应当不包括玉钏儿,不然她这一举报,断了多少人的油水路子。

无论如何,主动认罪这件事,是彩云在整本书里最具光彩的时刻,但也是她命运的转折点。贾环听说宝玉为彩云背了锅,原地爆炸,把彩云送过他的东西全拿出来,照着彩云的脸上摔了来,开骂说:你这两面三刀的东西,你不和宝玉好,他怎么肯替你应?……

和贾环分崩之后的彩云,在第70回时被提过一句“染了无医之症”,即使年纪到了,也没方法放出往婚配。没多久后的72回,被放出自行婚配的彩霞,便进了来旺夫妇的眼。

不管彩云彩霞是一体还是双生,她们的共同点都是,做了一份看似光鲜实则浪费青春的工作,心力虚耗,情感错付,误人自误。

史湘云曾经给刚进府的小妹妹薛宝琴传授生存法则:“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园里来,这两处只管玩笑食饮。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多坐一会无妨,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往。 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

旁边的宝钗还添了把柴: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

连亲戚家小孩子都知道,王夫人对自己的服务团队已经失往了掌控力。在王夫人的屋里,做任何事说任何话,进了有心人的耳目,都是危急的事——除非王夫人在场,不然说不清楚。不管四大丫鬟,还是小丫鬟婆子们,都不知道是谁的线索。

不管彩云彩霞是一是二,她们与赵姨娘的亲近,多半都是赵姨娘先动手拉拢。贾环幼年时到王夫人屋里写次作业,丫鬟们中除了彩霞之外还是全员厌弃这位三爷,所以宝玉跟彩霞拉拉扯扯的时候,贾环才一怒之下推了一盏油灯到宝玉脸上,差点导致故事全剧终。

但也许,从金钏儿的死开始,这个团队的氛围就不太正常了。玉钏与彩云的互撕事件,侧面阐明这两位多年同事的关系居然并不和睦。丫鬟们经常私拿财物送人这一点,更阐明王夫人日常的治理松懈。王夫人身边,虽然有彩霞帮着记一些大小事情,但并没有一个像鸳鸯一样的人,获得足够的授权往帮她看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怡红院团队帮宝玉给王夫人送东西,都担心装东西的瓶瓶罐罐有往无回,“那起子小人一闻声是这里的东西,又该使黑心弄坏了才罢”。

王夫人的屋子,简直成了整个荣府第一“危墙”,四面透风。

没有人把未来托付在王夫人身上,也没有人认为自己能借力上青云,大家撞钟摸鱼顺手牵羊模式全开,这样的团队,辜负多少年华。

私想,王夫人未必不知道手下丫鬟与赵姨娘和贾环们的亲近与授受,但对她来说,小偷小摸无关宏旨,而人大心大的丫头们,只要不骚扰贾政和宝玉,其他男性也好男孩也好,都悉听尊便。大不了到了毕业季,放出往旧的,选一批新的。

冲着每月一两银子的高薪,王夫人团队的丫鬟总有好的挑进来,但任何一个新人,进进这个是非之地,卷进妻妾暗战背景下的站队抉择,不管怎么选,都不能保证有好结果。除非是打定了主意只赚笔快钱就直爽回家娶夫生子,才不会在迷茫中被人牵着走。

在职场中,最理想的团队,应该是成长型团队。从上到下,从leader到成员,大家都在一致的目的下共同探索进取,互相扶持,在团队自身强大的同时,每个成员也慢慢可以独当一面,把小团队做成大团队,成员的title自然也水涨船高。这样的团队,才值得人在年轻时进场。只想赚快钱的团队,都不会长久,对团队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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