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尔茨海默症之外，《长梦》想要讲述怎样的故事

《长梦》是野山公游戏工做室的第二部独立游戏。2021年9月，我们曾笔录了工做室的开创人，也是独一成员老孔开发第一部游戏《坏小孩》的履历。那次摘访最初，老孔说，他想做一部关于阿尔茨海默症的游戏。时隔一年半，《长梦》如期而至。

游戏在往年9月发布了试玩版，本年4月11日正式出售。假设你玩过《坏小孩》，那你必然能体味到两个游戏的一脉相承：横版弄法简单易懂，叙事风气纯朴无华，像素画面看似简洁，实则躲着很多充满时代气息的小细节。只是此次，游戏的造形成熟了许多。身为独一的美术、法式与编剧，你能发现老孔的像素画愈发得心应手了，游戏的引导和表演也朝上进步了很多。

从《坏小孩》到《长梦》，老孔的改动不行于此。在游戏出售前夜，我们联络到了老孔，和他聊起《长梦》创做中的故事。

（本文含有较多的《长梦》剧透，请隆重阅读。）

契机

和老孔的德律风刚接通，我头顶就有电钻起头轰喊。我担忧通话遭到影响，老孔安抚我说：“你那还好，我刚从深圳回长沙那会儿，楼上钻了两个月，烦死了，那段时间我都是在楼下的咖啡店里写代码。”

2020年7月，老孔辞往了媒体运营的工做，在深圳的出租房里起头做《坏小孩》。2021年7月，完成《坏小孩》之后，他马不断蹄投进到新游戏《长梦》里。往年7月底，老孔回到老家长沙。在他看来，本身在长沙的工做形态和深圳差不多，日常平凡也没什么社交，区别不大。

“开发形态其实没什么区别，特殊‘老干部’。”他描述本身造造游戏期间的生活，“早上起床食饭，往楼下买杯咖啡，上午看看材料，时间就过往了。食完午饭起头正儿八经干事，敲代码、画像素、找Bug，工做几个小时食晚饭，晚饭后再做一点，到点就睡觉。那3年根本都是那么过来的。”

特殊感激里还有咖啡馆的冰美式

做《长梦》的契机是一部片子。在《坏小孩》出售前一个月，老孔看到了《困在时间里的父亲》。片子通过不连接的剪辑手法展示了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眼中的世界，他看完后特殊喜好。今敏的动画片子《千年女伶》也让他印象深入。配角藤原千代子在现实与片子片段中不竭穿越，与阿尔茨海默症的记忆错乱和闪回有几分类似。他由片子联想到领会谜游戏：是不是能够借助那种形式做一个关于阿尔茨海默症的游戏？

之所以定下阿尔茨海默症那个主题，另一个原因是十几年前的切身履历。老孔读高中时，他爷爷也得了那个病。爷爷离世前的几个月里，他不能不承担起了帮手赐顾帮衬爷爷的职责。那段赐顾帮衬白叟的履历成为他写下《长梦》那个故事的底气：“因为我本身有那些体味，所以我写的时候有工具能够说。”

《长梦》在初期便早早定下了故事的主题与基调，却迟迟没有确定游戏的形式。最起头，老孔想做成和“锈湖”系列类似的点击解谜游戏，那时他做了一个Demo，游戏里只要一个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老头，没有其他NPC，也没有什么情节。他总觉得不合错误，不知该怎么做下往。改着改着，最初又改回了和《坏小孩》一样的线性流程。

故事卡壳了，老孔就起头渐渐往里面加进更多人物。先是配角的老伴，接下来是配角的儿子和女儿，最初是外孙。“写着写着，发现外孙的性格越来越像《坏小孩》里的王憨，就痛快把他写成王憨了。”

老韩眼中的世界

在午后温暖的热阳中，故事跟着轻柔的音乐缓缓展开。老韩给座钟上好发条，修剪完阳台的马尾松，迟缓地踱进屋里，却迎面碰上了一个不熟悉的小伙。小伙自称王憨，说是本身的外孙。可外孙明明才13岁，面前的小伙看起来都有30了！

关上顶灯，温馨的家转霎时不复存在。冰凉的白光从走廊里透了进来，老韩身上的衣服成了病号服，一片乌黑的窗外诉说着实在的时间——如今已经是深夜了。刚才碰见的外孙和女儿不见踪影，老韩微微佝偻着背，向病房外走往。老伴往哪儿了呢？他得找老伴。

本来温馨的老屋

按下电灯开关，面前是冰凉的病房

故事的视角在老韩的回忆与王憨的看察中不竭转换，通过时空瓜代的错愕感，天然而然地将玩家拉进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世界。记忆与现实杂糅在一路，上一秒还在邮路上送信的老韩下一秒却被女儿拉回了病房，和本身说话的外孙一不留心就不见了踪影，医生没头没尾地向他展现钢笔盒，可医生事实提了什么问题？短期记忆的丧失让老韩眼中的世界变得四分五裂。

在游戏中，每一次场景转换其实不显得高耸。邮路上的履历、山村里的家长里短、抗战时的记忆，以至是王憨对老韩的回忆，那些看似不相关的片段被老孔理顺了，服服帖帖地接在了一路。背后当然有很多学问，老孔告诉我，那些故事之间有表层的联络，也有深层的联络。从表层看，每一次的过场中城市有一个不异的线索，在两个差别的时空之间起到承先启后的感化。那或许是场景中的一件物品，好比墙上不异的电灯开关、王憨带来的老邮包；也可能是一种类似的觉得或场景，例如雨天痛风的腿让老韩想起了在摔马坡受的伤，电视里播放的抗战片把他带回了阿谁战争年代。

更深条理的共通点则埋躲在每一个回忆的片段中，也是整部做品的主题——觅觅七妹。正如《千年女伶》的女配角藤原千代子一生都在逃觅画家的背影，老韩的每一段回忆都在觅觅本身的老伴七妹的路上。在游戏的大部门内容中，老孔并没有让七妹露脸，玩家只能从一封封寄给老韩的信中逐步描画出七妹的形象。那或许象征着老韩已经记不起七妹的容貌，带来了一种更深的遗憾。那些遗憾在一段段回忆中不竭积存，曲到最初老韩忘记七妹的名字时抵达高峰。王憨对老韩的吼喊在某种水平上喊出了玩家的心声：“你怎么不记得了？你怎么能不记得？杨七妹都忘了，你还记得什么？”

王憨的愤慨在此刻显得如斯无力

老韩的形象来源于老孔的爷爷与外公的连系：他的爷爷曾经是山里的邮递员，外公参与过抗美援朝。爷爷给老孔讲了很多邮路上的故事，他也看了许多关于乡下邮递员的片子，加上表哥对外公履历的转述，以及查阅抗战史料，那一切塑造出了王憨的外公老韩。老韩用本身的身体接过电线，也为村里修过电表，爷爷的讲述与老孔的考证化为详实的细节，为游戏展下了一个踏实而温热的基调。

在游戏的评论区里，玩家感慨：就像做了一场梦，就像看了一场片子。我也与老孔聊过类似的感触感染，连接的叙事设想给人带来行云流水般的体验。我问老孔有没有什么窍门，老孔有点欠好意思地一笑：“我也不晓得。那么说会不会有点占了廉价还卖乖？我也说不上来什么窍门，可能是片子看得多吧。”

片子《那山那人那狗》中的邮包，游戏里也有整理邮包的环节

在叙事设想上，老孔其实也纠结过。他也想，假设只是讲故事，会不会不太“游戏”？为此，他曾加进了很多互动弄法，又逐个删往了。“最初可能删掉了30%的内容。”老孔总结了一下，“右边的物品栏，最多能够拆5个道具，但现实游戏流程里最多只会用到4个，不晓得会不会被玩家发现。”

游戏的谜题设想非常简洁。觅物的部门其实不困难，每一个谜题都能在统一个片段中找到解答。老孔说，那是锐意为之。“做减法”的过程能让游戏流程变得愈加紧凑，玩家很少有卡关的时刻。那种互动其实不繁琐，只在安妥的时刻拉回玩家的重视力，优良的弄法设想让玩家更好地沉浸在剧情中，情感也跟着故事被老孔渐渐鞭策着。当玩家操控老韩在倒转的时钟、紊乱的场景与一扇扇大门间觅觅出路时，老韩的无助与玩家的苍茫达成了更深条理的共喊。

比起对游戏形式的不竭摸索，老孔想讲的故事却是一起头就决定好的。“我想讲述阿尔茨海默症患者与家属们之间的形态，也想要展示阿尔茨海默症的不胜，那些实在存在的负面的工具。”

没有答复的发问

阿尔茨海默症是一种高发病率的神经退行疾病，据世卫组织统计，2019年，全世界有5500万以上的阿尔茨海默症患者。那种疾病曾被误认为是天然老化或是“痴呆”，曲到1906年才得到了正式定名。目前为行，我们仍未找到阻遏或逆转病程的治疗办法，现有的治疗办法最多只能暂时缓解或改进症状。

阿尔茨海默症早期的症状是短期记忆的丧失，患者会难以记住比来发作的事。跟着时间推移，病情逐步加剧，患者对世界的认知也会愈发模糊。一位画家曾用自画像笔录本身阿尔茨海默症逐步加剧的过程：最起头的画做与他先前的风气并没有太大区别，跟着时间推移，他画的人像越发笼统，曲到无法辨认。在关于阿尔茨海默症的短片《勿忘我》（Mémorable）中，那种认知上的残破被处置成更艺术化的形式：配角眼中老婆的形象愈发笼统化，曲到只剩下寥寥数笔勾勒出的人形。最初，他不记得老婆是谁了，却照旧伸出手邀请老婆共舞。

在《勿忘我》中，老婆的形象在画家的眼中只剩下寥寥数笔

短片的表示手法非常浪漫，却也展示了另一个不成漠视的事实：病情抵达中期后，患者将失往独立生活的才能。不但是无法认出曾经的至亲，四处游荡、易怒和情感不稳都是常见症状。在游戏中，配角老韩身上呈现的日落综合征也是此中的一种表示，大约有20%～45%的患者身上会呈现那种情况：每到日落、薄暮时刻，患者就会反常烦躁，以至呈现幻觉。

那无疑为关照的家属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老孔还记得，昔时爷爷特殊“闹”。那年他正预备高考，爷爷却老是在他晚上睡觉时跑出往。“就很瓦解。”那些事也被老孔安放进了游戏里：负责关照的王憨打了个盹，床上的老韩就不见了。

老韩最初也越来越糊涂。面临外孙王憨和女儿韩抗美的争吵，他无法理解启事，却依稀大白争吵的原因是本身。昔时阿谁精神健朗的小兵士、翻过千山的邮递员、和孙子一路打弹弓的老顽童，如今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

老韩的记忆也在逐步消退

除了老韩之外，乾市精神卫生中心里的白叟与家属们也有形形色色的故事。有的白叟总觉得有人要夺走本身的财富，在走廊上用手杖打人；有的白叟总念叨着厂里发的赤手套，若是没拿到就不肯食饭……每个家庭的情况各有差别，独一的配合点是怠倦的家属。

老周的女儿往了国外便不再回来看他，彭家人因为能否把白叟接回家而吵了又吵，老孔在游戏里塞进了一个又一个略显繁重的故事，却始末带着一丝乐看与温情，夸饰又带着一丝诙谐的台词和情节缓和了那种繁重感。在差别的时间点与每一个角色对话城市收获差别的内容，那些躲在布景里的故事也跟着主线推进而不竭获得停顿。

在阳台上抽烟的小彭

完美那么多故事其实不随便，老韩看了很多关于阿尔茨海默症的摘访、新闻与纪录片，写台词的创做灵感则往往来自一时的灵光乍现。“80%的时间在苦恼，10%的时间在手足无措，有时加进了一个角色后不知该让他说什么，就会不断放着，曲到有一天突然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话，就想着能够放在某个场景里的某个角色身上。”

做《长梦》的形态和做《坏小孩》仍是不太一样，老孔的心境几有些改变。做《坏小孩》的时候，最后想象是做着练手，“没什么心理压力，想到什么就加什么”。但关于《长梦》，他有了规划，也逐步对本身有了更高的要求。

根据老孔心里的原则，如今的《长梦》可能做出了预期的70%～80%。美术、代码端赖自学，在老孔看来，他在手艺上还有许多需要精进的处所。在有限的开发时间里，想象中的很多美术效果都未能实现，老孔对此有些可惜。

“最次要的仍是叙事。叙事上我是有遗憾的。”

老孔说的遗憾，是游戏里他借王憨母亲韩抗美之口提出的一个问题。韩抗美因为老韩乱跑与老韩发作了争论，摔了饭盒，一人跑到角落里生闷气。王憨跑来找她，两人聊着聊着，韩抗美突然问王憨：“医生说，老年痴呆很可能会遗传，万一我老的时候跟你外公一样，你……”

身为家属的无法与发作

韩抗美话没说完，王憨的舅舅就打断了他们，游戏往年9月发布的试玩，剧情就在那里停下。老孔不断没想好该怎么处置那条剧情线，就不断搁着。“我其时就没想出那个问题的谜底，想着先做吧，边做边想，成果游戏做完了，仍是没什么眉目。”

老孔告诉我：“王憨其实是听到了那个问题的，但我没想好该让他怎么答复。”

比起老韩觅觅七妹的浪漫故事，那是一个愈加现实的话题。现实里大部门的90后和游戏里的王憨一样，往上数两代，爷爷奶奶也到了阿尔茨海默症高发的年纪。在王憨那里，中间隔着一代父母，天塌下来了也还有人撑着。假设父母也倒了呢？假设本身有一天走到了父母的位置上呢？韩抗美说得很曲白：“你外公算有福分的，钱的事有你舅舅负责，我能出力搭把手，还有前提住在病院里。”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王憨心里大白。

在《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中，阿谁强硬、顽固又幽默的安东尼最初被女儿送往了关照所，在护士的怀里像孩子一样大哭。在游戏里，彭家姐姐最初被接回家里，老周也等来了许久未见的女儿，却已经认不出她的面庞。老孔说，他想给每个角色都有个交代，却不知该若何为王憨和母亲的故事收尾。

“我觉得随意给出一个谜底太轻率，可我也不情愿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结局。”

老孔说，他期看把那个问题留给玩家本身根究。

老孔从深圳回到长沙，另一个原因是老家的母亲。母亲那几年身体不太好，经常往病院跑，做各类查抄，他总得陪着。深圳、长沙往返跑没那么便利，那也让老孔下定决心在长沙租房，离家不远，随时能够照看着。我试着问是什么疾病，老孔没认真说。“唉，心病。她老觉得本身得了病。”

游戏的结局或许算是对“老年痴呆会遗传”的另类答复：王憨没有陆续觅觅互联网相关的工做，也没有容许舅舅往当保安，而是决定进修常识应聘护工。那是王憨对母亲的某种回应吗？或许他只是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当护工一个月8000的工资。无论若何，有一点值得必定：在成为老年人护工的过程中，王憨会本身觅觅那个问题的谜底。

找个工做随便，找到事业难

峒河峒河

我问老孔，整个游戏最自得的部门是什么？老孔答复得很痛快——片尾曲。

假设说游戏后半段严厉的剧情压制了老孔诙谐的本性，那片尾曲共同结局动画就是他像野山公般放飞自我的时候。跟着布景音乐里带着一丝慵懒的湘西话响起，每一段记忆里缺失的七妹都在老照片里被找了回来。老孔的像素画带着某种连环画式的夸饰与独有的诙谐感，仅仅靠几个像素就能画龙点睛般勾勒出人物的喜怒哀乐。他笔下的老韩依次举起儿子、女儿和外孙，像《狮子王》里的典范场景一样，把沉浸在刚才感伤结局中的玩家逗得又哭又笑。

“我就是想那么干。”听我说完本身的感触感染，老孔有种得逞般的快乐。“要让你难受，但也要在难受之后挠一下你的痒痒。不要太正经，我就怕太正经。”

片尾曲用的是素乐团的《峒河峒河》。说是乐团，其实只要一位主唱，适值和老孔的哥哥住在一个院子里。那首歌让老孔倍感亲热，歌词里提到的“一中桥头”就在他家楼下，那条路他走了30年。他通过哥哥联络上了主唱，请人家食了顿饭，趁着酒劲把受权谈妥了。

“假设《长梦》有10分，那首歌能值4分。”他嘿嘿一笑。

老孔说，在素乐团的歌里，那首最温存。在湖南吉首话里，歌词里喊的“宝丝儿”意思是说人憨，那与游戏里王憨的名字对上了。像是耳边的絮叨，又像是唠起了家常，那首歌带着些许苍茫，还有一丝乡愁，却又带着一股子强硬的冲劲儿——就像老孔笔下的每一小我物一样。

人似乎蚂蚁

觅觅什么说禁绝

勤奋起来有点吓人

一小我再没心没肺

不想家里是讲鬼话

宝丝儿，给老子记到

峒河喊我们莫讨嫌

宝丝儿，给老子记到

峒河喊我们好生搞

——《峒河峒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