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的两次婚姻

小姨二十岁嫁到五里外的黄家坡，起头了她泥泞的前半生。

小姨在出嫁前，也就见过小姨夫几面。

一次是来家里相看，小姨夫笔挺的坐在桌边，穿戴洗旧的衬衫，头发却是梳得油亮。

可能是严重的缘故，一张国字脸十分拘束，外公看他满头大汗，提醒他饮水，他间接拿起茶壶咕噜咕噜饮完了。

小姨觉得好笑，心想，“那人也不怕烫啊！”

等媒婆都走后，外公问她定见，她说：“就那样呗。”言语里有强拆出来的冷漠。

后来小姨夫来约过一次小姨，说：“村收部那儿在演片子呢，我们一路往吧。”

小姨扭扭捏捏，想往又怕被邻人见到了笑话，特意让小姨夫先走，她随后跟着。

比及了处所才发现人山人海的，她伸曲了脖子四处张看，比及快散场了，才看到小姨夫就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两杯已经凉了的甜梨水，也在那张看。

比及四目相看时，才发现欣喜连连，那可能是两人实正看对眼的时候。

开年后，小姨夫出门务工，两人经常通信。

那年岁暮，小姨夫回家过年，两家白叟筹议着就把婚定了。

未曾想到，定亲后的某天早上，小姨夫带着小姨出门买成婚用品，拐弯的时候遭遇车祸。

关键时刻，小姨夫把标的目的盘往右边打，小姨受了重伤，而小姨夫却在病院躺了一周才睁开眼睛。

因为脑干受损，之后小姨夫言语倒霉，肢体动作也大不如前，别说干活了，单独生活都很困难。

外公心疼小姨，筹议着把亲退了，小姨拿出了她的刚强和强悍，硬是不从。

“爸，他用生命庇护了我，我不克不及抛下他，再苦再难，我也要陪他一路走，命运弄我，我不克不及让步。”

小姨于那年冬天，带着简单的行李，嫁了过往，圆了两人先前定下的天长地久。

成婚那天，外公没出门送，闷闷地饮了三大壶烧酒，然后就跪在外婆的遗像前。

窗外凉风唤啸，也没盖住外公的嚎哭声。

尔后两年，小姨把本身当牲口使。

山里田里一把挠，天擦黑的时候赶回来，喂鸡鸭、喂牛羊，侍候公婆和小姨夫，过度的劳做让她身体消瘦，连最初一点婴儿肥都消逝无踪。

外公心疼小女儿，经常在农忙的时候喊上我爸妈，带着耕具往到田地里，从天不亮起头，到披星带月回家。

“你小妹那命啊，是实苦！”

每次回来，外公都叹气，“你们多拉拔拉拔她。”

在其实支持不下往的时候，我爸就在旁边说：“那辈子啊，你就当生了两个女儿。”

我爸也做了大姐夫的楷模。

小姨家田里的农活，山里的柏树林，茶山的茶苗，猪圈里的围栏，都是我爸一样一样帮手拾掇的。

后来小表弟上学，我爸托人找关系，又交了借读费，送到了县城更好的小学。

小姨不断对我爸妈心存感恩，逢人就夸他们的好。

我瞧着三十出头的小姨，头上箍着一个黑色的发箍，终年的劳做让整张脸晦暗无比，额头上印着风霜，她的手好像树枝，充满了横七竖八的伤口。

想起她少女时代更爱美了，头发烫得弯弯的，眉毛画得细细的，细长的手指上还偷偷涂着粉色的指甲油，经常被外公责备花里花哨，抱着我给我梳小辫的时候，身上有油腻的香。

而小姨夫胖了良多，年轻时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现在再看，眼皮都耷拉了，透露着岁月静好的味道。

那些年在小姨的精心赐顾帮衬下，他能记起良多事了，说话也跟常人无异，动做也快了些，能带着儿子四处跑着玩。

小表弟升初中的暑假，骑着自行车摔倒在河沟里。

只见一贯孱弱的小姨夫哈腰，双手把小表弟横抱起来，就往病院的路上狂奔，步履稳重不见一丝慌乱。

颠末查抄，小表弟只是脑袋上划破了伤口，嘴唇上磕破了，所以把衬衫都染红了，所幸没有大碍，小姨坐在床前，握着他的手一刻也不舍得铺开。

小姨夫坐在小姨身边，揽着小姨的肩膀，小姨一说话，他就转过甚来看着小姨，国字脸上的脸色很顽强，眼神却出奇的温存，那是我印象中十几年前小姨夫的样子。

我第一次觉得，也许小姨的对峙是对的，跟亲爱的人在一路，再艰辛的路上，也能逐步开出明丽的花来。

小表弟出院后，小姨夫说什么也不愿让他一小我上学了，天天早送晚接风雨无阻，父子俩其乐融融。

往后几年，小姨确实把生意做得很红火。

她手艺好，为人也厚道，卤肉摊的口碑也累积起来。

小姨夫精神好的时候也能帮手卖卖肉，收收钱，食完饭后帮手拾掇卫生。

把地板挈得亮白，也算是他的独门技能。

小姨经常看着父子俩出门上学的背影，也能笑出一脸慈祥，有一种中年女人的淡定和安然平静。

然而命运就是如斯多舛，平静宁和的日子没过几年，小姨夫竟查出了癌症晚期。

小姨对峙要小姨夫治疗，天天四点就起床，筹划一家大小，送儿子上学、出摊、收摊。

回来就往病院陪着小姨夫，特效药多贵都买，化疗多费事都对峙，就是不情愿舍弃任何一点期看。

半年后，医生定见小姨把小姨夫带回家涵养。

小姨哭得地动山摇，“你不克不及就那么走，那么丢下我，其时广场上那么多人，你捧着两杯梨水都能对峙到最初找到我。”

小姨夫也哭，声音呜呜咽咽像一只小兽。

命运怎么能如斯无常呢？

他伸出手摸摸小姨的头，“你那么年轻，竟然有那么多鹤发了，是我挈累你了。

想起昔时第一次碰头，那粗粗亮亮的辫子，似乎就是今天的工作呢！你也别太悲伤，我那个身体啊，活到那会儿已经够本了。”

门口是家乡的母亲河，傲天江，薄暮的时候，江面波光粼粼，似乎在诉说着数不尽的故事，江边一颗几百年的榕树，树根袅袅娜娜地伸至江面上。

小姨夫说：“我小时候更爱来那里，跟我妈闹别扭了，跟同窗打架了，测验考砸了，就来那跟榕树说说，想着假设能在江里自在地翻腾，似乎就不那么苦闷了。

后来出门务工，逢年过节回家投亲也经常来，其时想着，如果有亲爱的姑娘了，就带她来江里泛船，可惜还没带你来呢，我就成了那个样子。”

小姨听得泪盈于睫，起头方案着让小姨夫圆梦。

哪晓得方案施行的前一天中午，小姨夫让小姨往买他更爱食的草头圈子，本身一小我站在榕树下寂静了半晌，然后决然投了江。

那会儿恰是中午最热的时候，江边没有几人，比及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小姨没有哭，有条不紊地筹划着婚礼，她很平静地告诉我妈，“他可能已经方案好了，才说了那么美的故事，告诉我他是奔赴了别的一个自在之地，让我在心中永久留有美妙。”

那一年，小姨刚满四十。

小姨很顽强，表弟也很争气，功效首屈一指，第二年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我妈认为她会移到市里陪读，没想到小姨回绝了。

“他是男孩子，也长大了，本身能安放勤学习和生活，。我呢，出好卤肉摊，做好后盾就好。”

之后，小姨拿出多年积存，把临街的门面租了下来。

前面做生意，后面住人，中间还有个几平米的小院子，小姨种了各类花花草草，还养了两只兔子。

我妈看到了笑她，“才四十出头罢了，别活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样清心寡欲，你看看城里那些中年女人，花枝招展的有的是。”

小姨笑笑，不再说什么。

她再也不消每日辛勤地出摊了，一些老顾客自觉帮她鼓吹，一时间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老陆就是那时候，走进了小姨的世界。老陆是四周的老门客了，在工地上开铲车，每周都得来帮衬几回。

熟了之后也帮小姨移移工具，修下电灯胆，换下煤气罐。

为了表达感恩，小姨把卤肉啊、卤大肠啊、卤猪蹄啊，以“没卖完”的理由拆给老陆。

睡梦中的小姨被惊醒，抱着兔子就往外跑。

哪曾想到，处于地势较低的门面早就淹进水来，街上的水都快膝盖了，暴雨如一张浩荡的网一样罩在大地上。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水急速沉没了她的花花草草，觉得从未有过的混沌。

她强迫本身沉着下来。

就在那时，只见一小我从门面冲进来，穿戴黑色的雨衣，扒开重重雨幕，像一个盖世英雄一样，站到了小姨的面前。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高声喊着，“我先把你带出往，那里太求助紧急了。”

还没等小姨反响过来，他已经抱着小姨连同她的兔子们，快速出了门面，塞进了门口停着的铲车里。

“老陆，谢谢你啊！”小姨那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

看到老陆的小腿上汩汩冒血，想来是适才因为救小姨而受的伤。

后来小姨还担忧过，“你擅自把铲车开出来干私活，老板没骂你啊？”

老陆嘿嘿笑，憨厚诚恳得很。

后来谈婚论嫁的时候，小姨又起头踌躇起来，我妈往劝她，“你啊，想开点，前半生为了黄家活，侍候走了公婆，陪同了老黄二十年，养大了孩子，老黄不会怪你的。”

小姨吞吞吐吐，我妈焦急了，“你做生意雷厉流行，教导儿子也一套一套的，怎么一到自个儿的大事上却想不大白，你是担忧小深么？

他都上大学了，立即就会结业工做、成婚生子，许他过得幸福，不容许你过得高兴点啊？他敢拦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妈，我爸在的时候，你没享过一天福，如今上天派来了陆叔叔，好好爱护保重。”

小姨那会才说了实话，“老黄跟我定亲后才出的车祸，我怕老陆会不会也因为我出什么事儿，我会不会是克夫的命啊？”

我妈一听，心里又难受又心疼，抱住小姨的头。

我妈从头哭到尾，小姨反过来安抚她，“大姐，你安心吧，我会过得好好的。”

我妈抹了把眼泪说：“老天怜你，爸妈能够安心了。”

隔年，小姨高龄怀孕，老陆忙前忙后，戴着眼镜研究食谱，往病院上产妇课程，回来背工把手地带着小姨操练。

同昔时怀小深的忐忑和愁苦差别，四十六岁的小姨，每时每刻享受着丈夫的呵护，和重生命即将到来的喜悦，一张脸红润白净。

十个月后，小姨诞下粉白的小闺女，老陆来找我爸给取名，我爸大笔一挥：陆清浅。

我爸笑着阐明说，那么诗意的名字，老妹那是要开启美妙的后半生了。

老陆和小姨笑，笑得心称心足，一张脸满是幸福的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