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 歌 | 《金瓶梅词话》胜过《三国演义》等小说（四）

五

我从 11 岁考上初中后，读过《西游记》《水浒传》；14 岁考上高中后，读过《三国演义》《红楼梦》；

17 岁考上大学中文系本科后，进修 4 年期间（1957-1961）读过陈寿的《三国志》及裴松之注，比照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才晓得《三国演义》中有上

千处胡编乱造，与史实不符，就不喜好《三国演义》了。

我 在大学 4 年进修期间，读过《鲁迅全集》，知鲁迅说《三国演义》中写曹操和戏台上演曹操为奸臣，「不是看察曹操 的实正办法」，鲁迅说：「其

实，曹操是一个很有本领的人，至少是一个英雄」，说本身「十分钦佩他」[6]。

鲁迅责备《三国演义》写人物「颇有失，以致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 7]《三国演义》有三大缺点，

一是「随便招人误会」，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鲁迅责备 误导了读者，连闻名诗人、学者王士禛（号渔洋）都被误导。

二是「描写过实」，即分开了实在，亦即描写人物「任主看方面写往，往往成为出乎情理之外的人」。

三是「文章 和主意不克不及契合」，即「做者所表示的和做者所想象的，不克不及一致。」[8]

鲁迅赞扬过曹操尚通脱； 但又说称衡（字正平）「天天上门来骂他（骂曹操），他也只好生起气来，送给 黄祖往『借刀杀人』了。祢正平实是『咎

由自取』。」[9]

我读完人民文学出书社版《鲁迅 全集》10 卷本是在 1959 年。

后来我也查对过范晔《后汉书‧祢衡传》和陈寿《三国志》 裴松之注，知曹操于建安初年（大约公元 196 年）闻祢衡善击鼓，遂命祢衡击鼓之事，但 并

无祢衡「击鼓骂曹」的史实。

嗣后，祢衡手持三尺杖，坐曹操大营门外，以杖捶地大 骂曹操。 有吏禀报曹操： 「外有狂生，坐于营门，言语悖逆，请收案功。 」也就是收进 狱

中，按功严惩。

但曹操并未摘纳，并未把他收进狱中而杀之，而是对孔融说： 「祢衡 竖子，孤杀之犹雀鼠耳。 顾此人素有虚名，远近将谓孤不克不及容之，今送与刘表，视

当何 如。 」于是遣人骑送之。

绘画 · 击鼓骂曹

刘表见祢衡后，十分重视，「服其才名，甚宾礼之，文章会议，非衡不定。表尝与 诸文人共划章奏，并极其才情。 」

其时祢衡不在场，待他回来后，见了刘表等人配合起 草的章奏，觉得写得欠好，因毁之并掷于地上，刘表大食一惊。 祢衡乃从求笔札，斯须 立成，辞

义可看。 刘表大悦，「益重之」。

后来祢衡复轻渎刘表，「表耻不克不及容」，把 他送给江夏太守黄祖。 黄祖「亦善待焉。 」

祢衡「为做书记，轻重疏密，各得体宜。 」 黄祖「持其手曰： 『处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 』」

黄祖的长子黄射（音 yì）为章陵太守，尤善待于祢衡，尝与祢衡俱游，共读蔡邕所做的碑文，黄射爱碑上的文辞，回来懊懊悔未缮写下来。

祢衡说： 「吾虽一览，犹能识之」，因写出。黄射派使者骑马往誊写碑文回来校勘，如祢衡所书，「莫不叹服」。

黄射大宴来宾时，有人献鹦鹉，黄射举酒巵于祢衡曰：「愿先生赋之，以娱嘉宾。」

祢衡揽笔而做，「文无加点，辞摘甚丽。」后来黄祖在船上大会来宾，而祢衡出言不逊，黄祖说了他，他反而骂黄祖「死公！」等等，黄祖令问

事将他赶出，欲打他，祢衡遂大骂，黄祖遂令杀之。

黄射光着 脚跑过来救，已来不及了。黄祖亦悔之，乃厚加棺敛。祢衡时年虚龄二十六岁（173-198）。

他当初见曹操时虚龄为二十四岁，所以我揣度他当初被曹操召见应是在建安元年，公元196 年。

以上我引述的是《后汉书‧祢衡传》中的大意。

后汉书》书影

在《三国志‧荀彧传》裴松之注引《典略》中说：祢衡于建安初，自荆州北游许都，祢衡时年二十四岁，因为太狂傲，爱骂人，「世人皆切齿」恨他。

祢衡「知寡不悦，将南还荆州……南见刘表，表甚礼之。 将 军黄祖屯夏口，祖子射与衡善，随到夏口。祖嘉其才，每在坐，席有异宾，介使与衡谈

（介绍使异宾与祢衡扳谈）。」

后来祢衡太骄傲，答复黄祖的话说黄祖是「俳优饶言」，「俳 （pái）优」是演杂戏、风趣戏的，「饶言」是指说的废话太多，祢衡竟然当着寡来宾的面

说将军黄祖是「俳优饶言」（何况在《后汉书‧祢衡传》中还记载祢衡当寡唤黄祖为「死公」， 即该死的老头，祢衡说话太不文明，太没礼貌），黄祖认为骂

己，大怒，命人捉头发出，「左 右遂扶以往，拉而杀之。 」

下面有裴松之的案语，此中说曹操在八月间大宴来宾的会上， 命祢衡击鼓，祢衡「容态不常，音节殊妙。坐上来宾听之，莫不大方。」

至十月，祢衡坐曹操营门外，以杖捶地，数骂曹操。

曹操号令外厩急备精马三匹，并骑二人，对孔融 说：「祢衡竖子，乃敢尔！孤杀之无异于雀鼠，顾此人素有虚 名，远近所闻，今日杀之，人将谓孤

不克不及容。今送于刘表，视卒（事实）当何如？」就把祢衡送给了刘表。

裴松之注引〈傅子〉曰：祢衡见荆州牧刘表之后，「表悦之认为上宾。」

于是摆布 「因形谮之」（因向刘表描述而诬蔑祢衡，谮，音 zèn，说坏话诬蔑），此中离间、编造说祢衡 认为将军「不克不及断； 末不济（不克不及成事）者，必

由此也。」是言实指刘表智短。

而非祢衡 所言也。刘表不详察，遂疏远祢衡而逐之。 祢衡「以交绝于刘表，智穷于黄祖，身故名灭，为全国笑者，谮之者有形也。 」 但我认为此话

不全对。

第一，刘表并没有杀祢衡，而是把祢衡送给了黄祖。

第二，黄祖开头也嘉祢衡之才，「亦善待焉」，但祢衡后来侮 慢黄祖，出言不逊，黄祖才杀了他。

第三，祢衡虽「身故」但并没有「名灭」，他至今仍是闻名的汗青人物。

第四，「谮之者」对祢衡的诬蔑在刘表身上起了感化；但黄祖及 其长子黄射都对祢衡很好，而祢衡却骂黄祖是「死公」，是「俳优饶言」，黄祖不克不及忍

受，就把他杀了。

因为他太爱骂人，就不会有好成果，鲁迅说他「实是『咎由自取』」，是有事理的。

《三国志》

由以上的一些史实来看，曹操命祢衡击鼓，是在建安元年（公元 196 年）八月，祢衡 当月并未「骂曹」； 祢衡坐在曹操大营门外以拐杖捶地屡骂曹操是同

年十月的事，曹操 并未杀他，而是把他送给了刘表，从刘表开头对他很好、很重视、「服其才名，甚宾礼 之，文章言议，非衡不定」，「益重之」等等来

看，显然曹操没有让刘表杀祢衡之意。

后来祢衡复轻渎刘表，「表耻不克不及容」，把他送给黄祖。黄祖开头也对他很好；但他后 来说话轻渎黄祖，黄祖才于建安三年（公元 198 年）杀了他，那已

是他分开曹操两年之事了，不克不及说是曹操杀了他。

《三国演义》第二十三回中写「祢正平裸衣骂贼」，甚荒唐。

汗青上祢衡击鼓之前并未骂曹，罗贯中却诬捏祢衡击鼓之前就骂曹操「欺君罔上乃谓无礼」；「汝不识贤愚， 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 不

纳忠言，是耳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

骂曹操「是犹阳货轻仲尼，臧仓毁孟子」，自比为圣人孔子、孟子，实是不知天高地厚，罗贯中胡编乱造，殊不成信。罗贯中又写祢衡说：「吾乃汉

朝之臣，不做曹瞒之党」，亦不成信。史载八月间祢衡击鼓前后并未骂曹，而是十月间坐曹操大营门前以拐杖捶地屡骂曹操，曹操把他送给刘表，并未嘱刘表

杀他。

而罗贯中诬捏为荀 彧问曹操：「……祢衡又无音耗，丞相遣而不问，何也？ 」操曰：「祢衡辱吾太甚，故 借刘表手杀之，何必再问？」汗青上曹操

并未说过此话；何况曹操把祢衡送给刘表是建安元年（公元 196 年）的事，而曹操被汉献帝录用为丞相是建安十三年（公元 208 年）的事，荀彧岂能在建安元

年称唤曹操为「丞相」？

曹操当「丞相」时（208），祢衡（173-198） 已经死了 10 年，罗贯中连汗青常识都不清晰，岂不是在胡乱「演义」！

《三国演义》

京剧《击鼓骂曹》 根本上从《三国演义》而来，我很喜好演员演唱得好，但表演中也有一些不契合史实之处。

如曹操手下人不该称曹操为「丞相」； 张辽于建安三年降曹，建安元年并未在曹操手下； 此类错误甚多。

郭沫若在〈庄子与鲁迅〉一文中指出，鲁迅引古书难免有些错误，但鲁迅不肯一查。

郭沫若举了很少的一部门例子，我认为鲁迅的引述之误已经相当多了；假设举《鲁迅全集》中的引述古书之误，那就会更多得多。

我们做为后人，不该该迷信鲁迅、神化鲁迅，应该撑持鲁迅的准确说法，纠正鲁迅的错误说法，对任何人搞小我迷信都不准确。

例如 鲁迅对曹操与祢衡的说法，就有对、有错。（对《金瓶梅》的说法，也有对、有错。如斯等等。）

鲁迅说：「与孔融一同反对曹操的另有一个祢衡，后来给黄祖杀掉的。」[10]

第一句话是 对的；第二句案语法来说也是对的，假设鲁迅的意思是说后来曹操给黄祖杀掉的，那就错了，曹操没有「给黄祖」，而给的是刘表。

鲁迅说：「曹孟德是『尚通脱』的，但祢正平天天上门来骂他，他也只好生起气来，送给黄祖往『借刀杀人』了。祢正平实是『咎 由自取』。」

[11]

那里写得不大严谨： 祢衡并没有「天天上门来骂」曹操，「天天」是夸饰了；曹操没有「送给黄祖」，而「送给」的是刘表。

鲁迅说：「汉末政治暗中，一般 名流议论政事，其初在社会上很有权力，后来遭执政者之嫉视，渐渐被害，如孔融，祢衡等都被曹操设法害死。」[12]

其实曹操并没有「设法害死」祢衡。他把祢衡送给刘表，并未写信吩咐刘表杀祢衡，刘表起初对祢衡极好，可证。刘表后来之所以把祢衡送给黄

祖，有两种说法：

一是祢衡后来轻渎刘表，刘表「耻不克不及容」，见《后汉书‧祢衡传》；

二是刘表手下的一些人向刘表诬蔑祢衡，造谣说祢衡在背后议论将军「不克不及断；末不济者，必由此也。」

实非祢衡所言。但刘表不详察，遂疏远祢衡而逐之，把他送给了黄祖，见《三国志‧荀彧传》裴松之注引〈傅子〉曰。

曹操并没有把祢衡送给黄祖「借刀杀人」；曹操也不成能意料到刘表会把祢衡转送给黄祖。 并且黄祖起初也对祢衡极好，后来祢衡当着寡来宾的面辱

骂了黄祖，黄祖大怒，欲打之，祢衡更大骂，黄祖遂令杀之。

《后汉 书‧祢衡传》说祢衡骂黄祖是「死公！ 云等道（何勿语）」，《三国志‧荀彧传》裴松之注引《典论》中说祢衡骂黄祖是「俳优饶言」。

曹操也不成能料事如神，不成能意料到黄祖末于杀了祢衡。黄祖杀祢衡，是在建安三年（公元 198 年）；曹操杀孔融，是在10年之后的建安十三

年（公元 208 年），曹操于该年六月为丞相。

孔融曾屡次嘲讽曹操，曹为丞相之后，郗虑构成孔融之功，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孔融，此中说以前孔融曾与祢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

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缻中，出则离矣。」

又曾与祢衡互相颂扬，祢衡赞扬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答赞祢衡是「颜回复活」，离经叛道，宜极重诛。 书奏，把孔融下狱弃市而死，时 年五十

六，老婆皆被诛。 但鲁迅说曹操「设法害死」祢衡，是不合错误的。

《鲁迅全集》

注 释：

6〈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7《中国小说史略》。

8〈中国小说的汗青的变迁〉。

9 见鲁迅〈论俗人应避雅人〉。

10〈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11〈论俗人应避雅人〉。

12〈中国小说的汗青的变迁〉。

文章做者单元：西北大学

本文获受权颁发，原文收录于《鲁歌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书。转发请说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