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摩西》：一代人的记忆与哀歌 | 平林漠漠

电视持续剧《平原上的摩西》（2023）海报

在短视频大行其道的今天，人们的耐烦被手艺和形式化的内容消磨殆尽，《平原上的摩西》成了2023年春节档的沧海遗珠。

某种水平上那是一部长达六小时的片子。它的隽永与迟缓，让我想起片子史上那些最擅长用镜头笔录日常生活的伟大的导演们，小津安二郎、阿巴斯、贾樟柯。平平如水的镜头下，却隐含着触目惊心的时代更迭与摧折心肝的悲剧力量。觉得跟从导演的镜头往了一个很长远的梦，那是过往的中国，一代人最熟悉的中国，也是几乎被光鲜的全球化图景掩埋遗忘的过往。

原著做者是双雪涛，以国企下岗潮为布景，讲述了一桩横跨多年的疑案。导演张大磊将布景从东北挪到内蒙古。此剧在爱奇艺迷雾剧场播出，天然是以悬疑为故事经纬。然而那却是一部最不像悬疑片的做品。所有的身手都被摈斥，没有闪回，没有悬念，故事沿着挨次时间线，缓缓推进。一起头我们就晓得凶手是谁，悲剧若何发作。但是我们不晓得仆人公的命运往何处往。比拟命案，被汗青历程情不自禁鞭策的每小我的生活，才是更素质的悲剧。导演一点也不在乎那桩案子自己，他也不是创造过往，而是笔录过往。我经常在看剧的过程中迷惘地想，他是怎么做到的？

说年代感十足都不敷以表达那部剧的专心，它其实复原出了一个国有经济转型的世纪更迭的面孔。它就是我记忆中的中国，面目类似的一排排平房、家属楼，联络密切的工友、邻人，自行车后推着大葱、新年里提着喜庆的年货走亲戚的路人，在逼仄暗淡的夜晚出来摆摊挣生活的烟雾腾腾的羊肉串摊子。日子庸常、粗陋，也不乏温情。一夜之间的下岗潮，许多人被抛出了生活轨道，失控了。最初落网的凶手，木讷通俗得都记不住脸，杀了三小我就夺了五十多块钱和一把梳子。导演的专心不在悬念和黑白清楚的揣度，而在于复原那一段裹挟了亿万国人的记忆。触及那个题材，当然第一反响会想起长达九个小时的纪录片《铁西区》，想起混合着戏谑与繁重的《钢的琴》，想起好像《白天焰火》一样冰凉的黑色片子。以至我也想到了《张医生与王医生》那本书，国企改造如斯深入地影响了一个时代的生活。二十年之后的今天，那段国民记忆仍是生生不息地涌如今文字和影像里，因为它毗连了太多的记忆与感情。

文艺做品的档次和风格是一种很微妙的工具。影像的视觉、声音、叙事节拍、故事、人物可以组接成千变万化的效果。那部剧做者导演的气量很浓，最曲看的看剧感触感染就是大道至简。导演舍弃了叙事上的任何花哨与身手，如有若无的主线，隐躲在纪录片一样迟缓平平的叙事中。一旦进进了电视剧的节拍，会觉得那些展叙和旁白都回味无限。它的淡是淡化主线，而在闲笔中蕴含了无限丰富的社会内容。看着看着就疑心那是个纪录片吧。不是迷雾剧场吗？主线不是逃踪命案吗？导演的镜头却一点不焦急。很少有角色特写。有角色的人物经常在侧面、后景、虚景，与主线一点关系也没有的路人的声音、影像却占据了画面。当仆人公都走出了画面，那些无所事事的还价、闲聊、遛弯还在继续。一起头令人一惊，继而是喜。那些故事外的着墨才是特殊令人回味无限的。导演当然是有意的，他就是要我们晓得，生活就是如许的。无数的人熙熙攘攘，无数的故事同时发作，再惊悚的事务在生活的大水面前也不外是一朵浪花，对每小我的意义迥然差别。那也契合双雪涛的原意——小说里有许多日常的工具，案子夺人眼球，但也只是日常的一部门，“它就像白色绵羊里的黑色绵羊，但是要一路养”。

当汗青天崩地裂翻天覆地的时候，小我可以做什么匹敌命运？有的人抉择逼上梁山，有的人抉择趁波逐浪。最让人惋惜的是那些想保有一点点威严的通俗人，若何在命运的捉弄下走向不成知的悲剧。傅东心和李守廉、李斐父女都是如斯。傅东心的父亲是“文革”中被打聋的哲学系传授，漂泊工场的大龄孤女，理性地抉择了能干粗俗的庄德增进进婚姻。她喜欢读书和画画，在市民生活中是格格不进的异类。那场汗青剧变促成的逾越阶层的婚姻，末于也被汗青的暗影击垮了。傅发现丈夫是打聋父亲的红卫兵之一，从此对丈夫和儿子不理不睬，遁进精神世界和对邻人家女儿李斐的精心教养中，最初出走远方。她的心中有她的原则和念，正如她教给李斐的一样：“一小我，只要念是实的，念是诚的，高山大海城市给你让路。”那是摩西劈开红海出埃及记的故事，也是傅东心和李斐期看以读书的精神世界救赎命运的出路。命运的重锤落下，一切都散了。

最初一声枪响，悲悼像湖水一样漫过了所有人。那是一个你没法责怪任何人的故事，一如人生自己。木心说过，诚觉世事皆可原谅，是要看过最深的人心和最难的生活才气说出那句话。假设想在那里看到命运逆袭，或是微言大义，恐怕要失看了。电视剧更好的处所，就是拍出了生活自己，看似混沌痴钝没有改变，眨眼就是白云苍狗。所有人的命运蛛网密布，草蛇灰线。男孩的哭抽泣在所有的故事都尘埃落定真相大白的时候，非分特别惊心，那是少年纯实的情愫，也是哭那永不再来的光阴和爱。我们跟着他哭，哭一代人命运的不胜与错位，哭时代的重负与小我的挣扎。

平原上的摩西，就是救赎每小我的念。看完那个怆然泪下的故事，不由诘问，在那样粗俗、贫瘠、困厄的物量情况和精神情况中，还能生长出美善吗？每小我心中的念又是什么？庄树求实，他要逃觅过往的本相；李斐求爱，明知求助紧急，仍然义无反顾往赴一场念念不忘的约会；傅东心求善，因而她不克不及忍耐哪怕是年少蒙昧形成的恶，富贵于她如浮云；贫民求保存，差人求正义。他们都勤奋了，付出了，得到了，也失往了。在时间的大水中，太多人失往了威严、安康、生命，也失往了爱。只剩下生活自己，百感交集，静水深流。

那一段汗青的微声，如斯感动人心。实正的艺术做品是有力量的，不单单是笔录汗青、书写汗青，以至也是参与了汗青。原做好，电视剧也好，举重若轻，将一段繁重的汗青悄悄放下，讲述了如许一个平平中不尽回味的故事。一切都已逝往，那些通俗人的牺牲、隐忍、挣扎和苟且轻如鸿毛，在时间里渐渐地散了。但是记忆不会死往，感情不会死往，他们会以书写的体例、影像的体例一遍遍回来。通俗人的命运，是汗青浩荡叙事中经常被漠视、被掩埋的部门，但汗青恰好是由无数微不敷道的个别生命构成的。我们对剧中人的遭际与命运的共情，素质上是对我们本身的共情。记忆和书写自己就是对人道的体谅，对汗青的反响，对感情的安顿。只要记忆还在，心里的自信心就还在。

平原上的摩西，平原上的焰火，是一代人的记忆与哀歌。

2023年2月1日

南京 石头城

做者：平林漠漠

编纂：钱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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