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骥|民国时期话剧演出史的“活化石”
《民国上海话剧表演阐明书选编》,胡传敏 / 墨联群 / 陈果嘉 编著,学苑出书社,2022年8月版,980元
民国期间话剧表演史的研究,不断以来都是话剧史研究范畴的空白点,当下诸多有关民国话剧的研究,与其说是关乎话剧表演史的研究,还不如说是关乎话剧剧本之研究。
剧本是文学层面的,具有极强的不变性,一旦构成几乎不会有大的改动;然而话剧表演则情状悬殊,统一剧本,差别的期间,差别的地点,差别的演员,差别的受寡,则表演的情状完全差别。《雷雨》是话剧史上最为出名的剧做之一,研究《雷雨》的学者不可胜数,但却鲜有触及表演本体者,几乎全数都是从剧本动手,运用文学史的研究办法对其停止解构。20世纪30年代中期,位于今天上海南京路步行街第一食物商场的绿宝剧场,即是昔时非常有名的通俗话剧的表演场合,绿宝剧场便上演过曹禺先生的《雷雨》,且演剧的实效性甚好,但却从未遭到学者应有的存眷。究其原因,乃是史料之匮乏。因为话剧表演自己不断是处于动态的改变之中,且无法复造。今天的后人已不克不及亲历昨日的情形,遂使汗青期间五彩缤纷的上海话剧舞台,持久淡出研究者的视线。
胡传敏、墨联群、陈果嘉三先生合力编著的《民国上海话剧表演阐明书选编》新书,是近年来出书的有关话剧文献中较为稀有的一部,关于填补中国话剧表演史(上海话剧运动的开展,在相当水平上代表着中国话剧史总体开展的走势)史料之匮乏,无疑具有重要的感化。该书以清晰可辨的图片、言简意赅的文字,梳理了自1913-1949年间上海话剧开展的途径,堪称民国期间话剧表演史料之“活化石”,极大地填补了话剧表演史料之空白。值得重视的是,该书的三位编著者,均非话剧史的专家,都在藏书楼工做,都是民国期间戏剧文献的高手。胡传敏先生是上海戏剧学院藏书楼的退休馆员,墨联群传授是中心戏剧学院藏书楼的前任馆长,陈果嘉先生是上海藏书楼的馆员。
因为话剧史研究持久借鉴文学史的研究办法,以致话剧史的研究非常侧重于文本的研究,关于典范的剧做、典范的人物尤为出力,久而久之,便构成了一种固定的形式。但话剧又不完全等同于文学,除了文本“静态”的一面,另有表演“动态”的一面,除往典范的做家做品之外,在整个中国话剧运动沿革、变迁的汗青过程中,还有哪些剧做、哪些剧人存在?一般的话剧史研究则难以答复。而胡、墨、陈三先生编辑的那本表演阐明书,跳出以往既定的话剧史料的窠臼,另辟门路,从表演阐明书动手,在相当水平上拓展了话剧表演史文献搜集的新路子和研究的新范畴。
阐明书差别于一般的文本,既非册本,又非期刊,大都随表演面向看寡出售或赠予,故而其留存相较于一般材料而言,便愈加贵重。阐明书中相当部门的文献材料,因其特殊的载体,不断未能公行于市,如曹禺先生的《关于“蜕变”二字》、巴金先生的《关于蜕变》等,均是非常贵重的名家论述,罕见一见。
上海是中国话剧运动的发源地,话剧之所以能在上海前导发轫、开展,得益于上海城市的近代化,市场的富贵和市民社会的构成为话剧运动的开展供给了需乞降动力,使得中国最后的话剧运动在其发轫之初,便走上了职业化的商演之路,话剧表演阐明书之产生即是在那种社会形态下应运而生的。为了掌握话剧的表演市场,提拔上座率,引导市民群众熟悉话剧、承受话剧,昔时的话剧从业者关于商演表演,可谓尽心尽量。1913年9月6日,有史可考的上海第一场话剧职业化商演,便在位于圆明园路的第二代兰心大剧院举行(不是今天位于茂名南路的兰心剧院),表演的剧社恰是该书中所收录的新民新剧社。新民新剧社的指导人郑正秋,号药风,有“新剧中兴”旗头之谓。为了确保初次商演获得胜利,在剧院的四面专门安放了提灯的引导者,引导看寡有序进进剧院;而在散场之前又安放马车等待,以便疏散看寡。为了更好地使看寡领会剧情,进一步培育提拔看寡看看话剧的兴致,将看寡由戏曲戏园吸引至话剧剧场,昔时的剧场运营者精心地造造了表演阐明书,以期更好地办事看寡。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昔时话剧表演的情形已不成再现。但透过那些“幸运”存留下来的表演阐明书,能够实在地重现昔日剧场和表演的情形:如1913年9月20日晚上,新民社上演了趣剧《雌山君》和正剧《谢女泪》。那两场表演的剧情若何?演员为谁?编剧何人?均无史料留存。然《民国上海话剧表演阐明书选编》刚好收录了该剧的表演阐明书,我们能够得悉参与此次表演的次要演员有郑正秋、王惜花、吴一笑、冯怜侬、黄幼雅、墨双云等人;《雌山君》一剧由郑正秋编剧,《谢女泪》一剧由墨双云编剧;《雌山君》是一落发庭感情戏,其剧情大意为“施妙策悍妇收威”,《谢女泪》亦是家庭剧,剧情大意为“恶公婆凌虐贤媳妇”。郑正秋不只是中国早期话剧运动的组织者、运营者,亦是编剧和演员,百余年前的话剧表演不似今日编、导、演各司其职,昔时的表演尚无了了之分工,经常一人兼司多职。据《新剧史》记载,“郑药风,号正秋……癸丑秋七月,初创新民剧社……以回天之力,底于中兴”;墨双云“岁癸丑,郑君正秋倡办新剧,双云多有擘划,新剧之盛,与有力焉”;吴一笑“东方曼倩一流人物,自号老古董,能够知其为人矣”;黄幼雅“春秋仅十五,顾其为剧擅哀感之长,并声容之茂”。
新剧同志会是昔时留学日本的春柳社成员在回国后重组的新剧团体,该剧社以爱崇日式演剧风气见长,是中国早期话剧开展史中重要的剧社之一。《阐明书汇编》收录有大量的新剧同志会的表演阐明书,通过那批阐明书,我们能够清晰地领会早年话剧表演分幕的情形。一般的话剧史乘都说春柳剧社不断以表演崇高的剧目为特色,然透过那些阐明书,我们则能够看到新剧同志会亦有上演《三笑》《错中缘》《存亡姻缘》等言情通俗剧,而且阐明书中还详尽地记载了剧情大意,那关于我们全面认知百余年前上海话剧的演剧市场尤为重要。话剧 的特量,不只是艺术性和文学性,还有更为重要的社会性。职业性的商演,间接面临的是市民群众,公众的承受和好恶,间接关系到话剧表演市场。为了可以在上海猛烈的话剧商演中站稳立锥之地新剧同志会不能不改变方式,上演通俗的剧目,以应潮水。
在有关话剧艺术性和贸易性的问题上,传统的话剧史研究者一贯以艺术性为重,以至认为过于逃求贸易性将会招致关于艺术性的毁坏。上海戏剧协社被认为是20世纪20年代上海“爱漂亮剧运”的代表性团体。《阐明书选编》一书中收录的戏剧协社《威尼斯商人》的表演特刊,则使我们对之有全新的认知。该社导演应云卫说“戏剧运动的胜利一半是靠剧社的勤奋,一半仍是要靠社会的鼓舞和赞助”,他在表演特刊中植进了大量的贸易告白,涉及杀虫剂、洗涤液、葡萄汁、威士忌酒、福特汽车、沙利文糕点、桂格麦片等20余种商品,以之赞助表演,遂使继续了十余年之久的“爱漂亮剧运”又重返职业化演剧,并进而完成了早年新剧向现代话剧转型之汗青任务,使我们对“爱漂亮剧运”有愈加全面的认知。
《阐明书选编》中收录的1935年“上海剧院”的表演阐明书,尤为值得存眷。上海剧院是由时任上海教导局局长的潘公展牵头、爱漂亮剧运倡导者之一的陈大悲详细负责。陈不只是早年学生演剧运动中的重要人物,亦是系统介绍西方业余演剧、小剧场的出名学者。由阐明书可知,上海剧院表演的《西施》《摩登夫人》等剧的剧情“感要”、演人员和编导演等,特殊是《西施》阐明书中开列的“乐歌批示”“舞踊设想”等,出格值得存眷。
30年代是上海话剧运动由业余演剧逐渐过渡到职业演剧的阶段,限于史料文献之匮乏,关于业余演剧团体的情形大都不甚领会。《阐明书选编》中收录的中职剧社、联群剧社、学余剧社、圣青剧社、大夏基督教学生团、银河剧社、中青剧社、艺林剧社、益友剧团、绿野剧团、夜鹰剧社、华联剧团、银联剧团、互助剧团、保联剧团、华工剧团、职妇剧团、精武剧团等等,关于三十年代上海业余话剧表演市场之研究,供给了全新的史料,填补了之前研究之空白。
40年代,上海话剧进进全面的茂盛期间,故而《阐明书选编》中亦收录了大量的有关40年代话剧表演的阐明书。那批40年代话剧表演阐明书的整理出书,使得以往话剧史研究者的视线从之前的卡尔登、兰心等少数剧场,转移到天宫、丽华、美华、绿宝等诸多的演剧空间;亦使得研究者从之前存眷中旅、上海剧艺社等少数剧社,转而存眷美艺、荣伟、中艺、上海艺术剧团、新艺剧团、国华剧社、上海联艺剧社等浩瀚的剧社组织及变迁沿革,为扩展40年代上海话剧史研究的范畴,供给了详实的史料。
抗战成功后的上海话剧表演史,又是话剧史研究中的一大空白点。持久以来,凡是有影响的话剧史著做,关于1945年之后的上海话剧表演史鲜有阐述,仅以国民党反动政府高额表演税为由以致话剧萎缩,似乎抗战成功后上海话剧的式微是因为高税收所致。《阐明书选编》收录了大量的抗战成功后上海话剧表演的阐明书,并称那一期间的上海话剧为“回回常态”之演剧。由书中收录的阐明书可知,自1945至1949年间,上海话剧的职业演剧,虽少了以往的热度,但照旧表演不辍,上海市第一青年剧社、成功剧团、正风职业剧团、新美艺剧社、上海尝试剧社、新中华演剧社、看寡戏剧表演公司等团体仍然不停如缕。
关于中国话剧运动的评判,不断以来都是对峙艺术至上的原则,关于非典范做家的非典范剧做持久漠视,从而构成了春柳社、甲寅中兴、五四新文化和爱漂亮剧运、右翼戏剧、抗战戏剧那一条开展主线,关于持久活泼于非支流剧场的演剧运动则视而不见。《阐明书选编》根据掌握的一手贵重文献,提出了“海派话剧的另一翼”之新看点,即中国话剧运动开展的第二条暗线——通俗话剧。
通俗话剧演剧的更大特色有二,一是廉价,一是易懂。早在新剧同志会期间,春柳剧场的演剧就以过于强调日式的演剧风气而被视为“曲高和寡”之剧社,不为市民社会所看好。话剧运动的开展,离不开市民社会的参与,当演剧的内容契合通俗公众的审美则大受欢送,一旦剧情超越了苍生的认知、理解则为市民群众所漠视。因而职业剧社为了庇护市场,吸引看寡,便大量上演浅近易懂的剧目,如大世界的导社、新新花园的钟社、大中华饭馆的大中华话剧社、新世界的红宝剧场、新新公司的绿宝剧场等,持久活泼于上海市民社会之中,存世的时间有的以至长达十数年之久。但因演剧的体例及内容与支流话剧格格不进,持久以来不受重视,以至沦为责备的对象。事实上通俗话剧因其廉价易懂,不断广为公众(出格是下层公众和女性看寡)所欢送,成为上海城市文化的标签。为了连结通俗话剧的“通俗性”,通俗话剧的运营者非常重视从传统戏曲、民间曲艺中吸收养分,把下层公众所喜闻乐见的戏曲、曲艺内容改编为话剧,移上话剧舞台,收到了优良的表演实效。与之同时,为了扩展社会影响力和本身的开展,通俗话剧大量借鉴了现代话剧的排练机造和相关理论,亦使本身凤凰涅槃,华贵转身,跻身于现代话剧潮水之中。1938年几乎与上海剧艺社同期间成立的上海绿宝剧场,在纷繁动乱的时局中闪现出极强的生命力:上海全面沦亡后,上海剧艺社随之崩溃,而绿宝剧场则不断继续至1944岁尾因新新公司革新场地而停行。
通俗话剧与现代话剧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30年代后,现代话剧日臻成熟,全面进进商演,而吸收现代话剧先辈理论之通俗话剧则不为现代话剧从业者所承认,故而通俗话剧不断游离于话剧研究范围之外。现代话剧的从业者大都有留洋的布景或承受过优良的高档教导,如黄佐临、李健吾、曹禺等;而通俗话剧的从业者大都没有海外肄业的履历,以至亦未受过优良的高档教导,如墨双云、董天民、陈秋风等。因为各自差别的人生履历和关于话剧的差别理解,现代话剧的从业者更多的是存眷话剧的艺术性、文学性,且进进职业演剧之前,他们都有各自安定的职业,而通俗话剧的从业者以演剧为生,他们愈加存眷演剧的市场效应和上座率,愈加存眷市民社会的看剧感触感染,从而构成了两种完全差别的话剧理念和运营体例。而话剧研究的话语权不断以来都是掌握在现代话剧从业者手上,他们优良的教导布景和强大的研究才能,遂使话剧研究的言论一边倒,而通俗话剧的从业者他们只存眷上座率而漠视话语权的掌控,招致话剧史的研究持久以现代话剧为宗,而通俗话剧的研究则备受萧瑟。通俗话剧虽不为人所重,但却其实不能扼杀它在中国话剧开展汗青历程中的重要感化,三四十年代鼓起的风趣戏、新兴的越剧、播送剧等,都与通俗话剧有密切的联系关系。也正因为此,欧阳予倩在1959年从头修订其自传《自我演戏以来》时,专门加进了“通俗话剧”一段文字,亦是阿谁时代布景下关于通俗话剧的一种必定吧。《阐明书选编》专门列出章节,搜集通俗话剧的表演阐明书,可见编著者关于话剧表演史料之慧眼独具。
话剧史文献的搜集本是一项非常艰辛的工做,诚如书中胡先生所说,一没有经费,二没有项目,全凭平昔的积少成多,以积沙成塔。然而,恰是那种耐得住孤单,坐得住冷板凳的治学立场,刚才有使那部印造精巧、内容宏富的《民国上海话剧表演阐明书选编》得以问世,不只为话剧史的研究供给了全新的“弹药”,亦为话剧史研究新范畴的拓展,供给了契机。该书是近十余年间罕见一见的话剧图文材料集,值得学界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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